3 宇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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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般的少年坐在那棵熔岩覆盖的巨大梧桐树上,被几百个大汉抬着,朝着宇文太子府进发。

  小竹子跟在旁边,敲着梆子,一路吟诵《天下至诚诏》,他高喊道:

  “砍倒天柱,入宫封侯!

  砍倒天柱,入宫封侯!

  砍倒天柱,入宫封侯!”

  这一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满京城的人都跑出来瞧个稀奇。那场天火以后,大家都闭紧门户过日子,人心惶惶,街市萧条。今天,由几百个壮汉抬着,凤凰子坐天柱入东宫的年度盛事,一扫多日来人们心中的恐慌,使得皇都略略恢复了往昔的繁华气象。

  “这太子府太矮了,还没静云寺一个偏殿高大敞亮呢。”七爷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府的梁柱,连连摇头:“这栋梁也太矮了,怪不得这太子府建得这么矮,矮,矮,太矮了!”

  “大胆妖孽,你可知罪?”

  巫后先出声呵斥了。这小凤凰敢嫌弃自己的府邸,实在是嚣张!堂堂东宫太子府,何其富丽堂皇!再者说,这座府邸也是历史悠久,它本是南天霸王府,是宇文世家的老宅,历经百余年,搜刮了多少金银财宝点缀装饰,岂容这山野小子当众嫌弃?但是让巫后不好反驳的是,这太子府奢靡是奢靡,但是那根顶梁柱确实矮了点。

  “不知。”

  七爷从容地说道,他站在太子府的中央,看着前方一袭黑缎的千面巫后。长脚鹤般的天纵少皇坐在她的旁边,那条长着翅膀的金色巨蟒将身体竖了起来,诡异的眼珠子里写满了亢奋。

  那金翅狂蟒朝着七爷游了过来,它抖动两侧的蝙蝠翼,发出“呼呼“的声音,仿佛一条幽灵船。它绕着凤凰子,盘了一圈,把他围在中间。金翅狂蟒张开巨龙般的大嘴,对着七爷嘶鸣起来,上颚嵌着的那颗蛇珠发出幽幽的绿光。

  一旁的小竹子看着这条巨大的狂蟒,吓得浑身是汗,这牙齿真尖啊!这蛇嘴真大啊!吞下他只要一口吧?

  七爷却不慌不忙,从容依旧。他摸了摸腰间的环佩,一股掺杂着雄黄的浓重麝味便散发开来。那狂蟒一闻到这股味道,如临大敌,收起翅膀慌忙逃窜。看来,七爷早就料到了今天,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巫后坐在紫檀椅上,幽深的眼眸波澜不惊,喝道:

  “你罪孽滔天,敢说不知?哀家且说与你听。你砍断天柱,该当何罪?你生吞魔石,该当何罪?你焚毁皇庭,该当何罪?”

  “草民奉诏伐树,无罪有功。至于魔石,早已被刀大人带回,现在还在国库封存。草民怎会有魔石?不周山那场浩劫,实乃石蛙妖所为。那日,草民在乐游原拾得了一块石蛙,后来,那妖物侵吞了草民肉身,是那妖物残害了不周山百姓,是那妖物烧毁了天朝皇庭,一切皆是那妖物所为,与草民无关!最后,在这生灵涂炭天地覆灭之际,正是草民孤身打败了石蛙妖,熄灭了熔岩火,平定了这场不周山上的天地浩劫。草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草民牺牲肉身,智斗石蛙,为国尽忠,死而后已。”

  一旁的小竹子听呆了,他自诩自己才高八斗、舌灿莲花,却也从没能说死成活、颠倒黑白。没想到这清高傲世的观月七郎居然还有这种才华!

  只见七爷眼圈红了红,叹道:“南楚亡了二十年,但是您始终是南楚末代皇后,我始终是南楚末代皇子。母后,虽然我不是您亲生的,但也请您多疼疼儿臣,不要再责怪了。”

  哇!小竹子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这什么情况?怎么一转眼,七爷就跟巫后攀上亲戚了?而且还是母子关系!前一刻还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后一秒就称儿唤母、求疼求爱。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七爷一番雄辩,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又见七爷吸了吸鼻子,对宇文勿臣眨了下左眼:“皇兄,我们虽然未曾一起长大,今日兄弟终于相认,也是一场缘分,你也帮皇弟说几句话呀!”

  天!长脚鹤被他电得抓耳挠腮,心里迷迷糊糊,不知所云:“我……我……”

  这时候,一个太监踉踉跄跄跑了进来,鞋子掉了也顾不得捡:

  “报!大事不好了!独孤少将军造反了!独孤军把太子府围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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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训练有素、军容威武的独孤军包围了东宫太子府,肤色黝黑、身段窈窕的女将军跳下马来,她手持骨鞭,径自进了太子府。偌大一个东宫,竟然无一人拦阻。

  她,独孤蜻芸,是巫后的亲侄女,独孤家的唯一继承人。她容颜绝丽,锋芒如钻。她站在大殿里,仿佛绽放了一朵铿锵的黑牡丹:

  “哦,姑母,我是来保护你的,这个七爷很危险。”

  “哦,”巫后用鼻翼笑了笑:“原来你是来保护我的。”

  宇文勿臣也不是蠢货,自然知道堂妹的来意,打趣道:“堂妹,我这宫里正缺一个太子妃,你此次进宫,是为了做我未来皇后吗?”

  独孤蜻芸站到了观月七郎的身旁,笑道:“堂哥,我进宫,是为了把这个七爷抓回去的。你别看他长得好看,但是体质不好,他就是很容易招妖魔鬼怪的那种体质。他走到哪,妖怪就跟到哪。堂哥是要当皇帝的人,姑姑也要成为太后的,你们千万不要跟他多说话,免得受伤。人,我先带走了。”

  “就这么急着走吗?”巫后笑道。高手下棋,一子落便知结局。又何必闹得一片狼藉?为了凤凰子,这小妮子是要拼命了。逼宫?不愧是我独孤家的孩子,还真有乃父之风!巫后继续说道:“既然来了东宫,好歹在姑姑这里喝杯茶再走。哀家还没封赏这位七爷呢。来人,看座!”

  借独孤蜻芸的光,七爷也得到了礼遇。案上摆了香茶,他和独孤蜻芸并排坐着,小竹子立在旁边伺候。

  气氛很诡异,七爷幽幽开口了:

  “母后,儿臣夜观天象,紫薇星暗弱,天道将倾。儿臣认真卜算,正是因为皇宫被焚,龙气荡漾的缘故!为了镇抚九州,安放中鼎,应当尽早修建新的皇宫。”

  “此事虽急,无奈工部太过庸碌,设计图纸至今未能完成。”

  “儿臣夙兴夜寐,呕心沥血,终于可以为母后尽孝,为兄长分忧。母后请看,兄长请看,这一幅气象万千的宇皇宫设计图!”

  闻言,小竹子在一个太监的帮助下,两个人摊开了一副恢弘的画卷。这画卷绵延数百尺,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画正中用金粉刷着三个大字“宇皇宫”,旁边题着一句诗:“此宫只宜天上有,人间哪得画中游?”

  “好好好!”宇文勿臣第一个拍手称快,这才配给未来的千古第一帝皇做皇宫!这凤凰子就是凤凰子,设计出来的图纸不是工部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比的!

  “只是有个难题,这正殿要造得正大光明,就需要一根好的的顶梁柱。这是帝王正殿,这栋梁定要又高又粗,还要硬,要能防虫蛀,还要名贵稀奇,能够镇住四方地气!儿臣思来想去,还真是一筹莫展啊!”

  “要又高又粗又硬,还要防虫蛀?”天纵少皇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有了好主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现成的不是有一根顶梁柱吗?”

  “皇兄是说……那棵天柱桐箜篌?主意是好主意,那棵万年梧桐树可以当南岳的天柱,自然也有资格当正殿的顶梁柱。可是……那棵梧桐树不是有别的用途吗?”

  七爷看着太妃,等她说话。诏书里说,这棵树是要给她做寿棺的。姜果然是老的辣,这千面巫后一声儿不接话,只静静看着七爷。七爷进一步说道:

  “此乃南岳天柱,正是龙气所在,当塑金身,为皇宫砥柱。一定能保大天朝江山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巫后依旧不言语,七爷还是那么从容,他继续说道:

  “更神奇的是,这南岳天柱上还刻着一句话,听说是南楚末代皇帝三十年前刻的。母后,你不想看看吗?”

  这小凤凰说了这一车子话,千面巫后都不为所动。只是最后这一句,实实在在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走下大殿,走到殿外放着的那棵万年梧桐树前。

  这棵大如山岳的万年桐木被岩浆整个包裹着,它躺在那里,厚重地太息。七爷拿着一只铜勺子,朝着岩浆壁轻轻一凿。岩浆壁开裂掉落,露出一行小字,上面写着:

  “小竹子到此一游!”

  我去!观月七郎远远瞪了小龟公一眼,“敲错了。”

  七爷想了想,换了个地方,拿着铜勺子依旧十分淡定地凿了一下,岩浆壁开裂掉落,又露出一行小字,上面写着:

  “碎碎到此一游!”

  我去我去!观月七郎在心里瞪了碎碎一万遍,“又错了。”

  七爷好好想了想,最终选定了一个地方,还是那么淡定地拿着铜勺子凿了一下,岩浆壁开裂掉落,又露出一行小字,上面写着:

  “但愿有情树,护我心上人。”

  独孤颐心内大动,那还真是他刻的字,虽然歪歪扭扭,但是就那么神奇,她就是能够一眼认出来!就算,她已不是他的皇后!就算,他已走了二十年!就算,她已不是当初的独孤颐!千面巫后反复摸着那行小字,呢喃着这十个字:“但愿有情树,护我心上人。”

  独孤太妃突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真可笑啊!到头来,这棵有情树,会为我独孤颐顶起大天朝的千秋霸业!原来它守护的心上人就是我啊!真可笑啊!

  “赏,就由你监工。何时建成?”

  “聚金三年,建宫十年。”

  “准。”

  小凤凰,你可真厉害啊!即使哀家知道你的盘算,哀家依旧会批准。活到哀家这把年纪,这个地位,偶尔随心所欲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江山还在哀家手里,你们都跳不出哀家的五指山!所以,变着法儿逗哀家高兴吧!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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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府大殿前高台上,放着被熔岩包裹的南岳天柱。众人站在天柱下面,仰头观赏这棵大如山岳的梧桐树树干。

  西方蔚蓝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白点,那白点越来越亮,越来越长,它渐渐变成一道光束,以极慢的速度,正在射穿前方的天空。众人皆惶恐。

  “这是什么东西?”

  “是扫把星?”

  “这束光没有尾巴,不是扫把星。儿臣小时候乘凤凰,曾在夜空中遇见一颗扫把星。它的尾巴会动,像扫把在天上飞,而且速度更快。这好像是从太阳上打下来的一道光。这是天光,必有神谕。请让殷天鉴来问一问天命!”

  新任的殷天鉴太史令是南平郡主的远房表兄,他早就等在那里了。他把浑天星动仪的推演结果端了上来,奏道:

  “启禀太妃,启禀太子,左青龙,西白虎。今日西方白虎伏星,天有异象。我们殷天鉴经过严密推演,得到了八字箴言:女主南岳,北汉一统。”

  “女主南岳,北汉一统?”七爷眨了下眼睛,问道:“有何注解?”

  小竹子站在七郎身后,他文言功底深厚,这八字箴言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这八字箴言向整个朝廷昭告了一个讯息:女人将要主宰大天朝的江山,成为女帝,才能收服北汉,一统天下!

  小竹子心中惊疑不止,七兄,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观月七郎吗!打从七爷进入东宫太子府,这一环接着一环,妙计频出。他看出来的计策有三:第一计,献宇皇宫设计图,他是要耗干天朝人力财力;第二计,借楚南王留字,他保住了天柱桐箜篌;第三计,借八字箴言怂恿巫后称帝,他是要挑拨他们母子内斗吗?七郎,你会成功吗?

  今天这场鸿门宴,还有多少局是我没看出来的?我以为你是猎物,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猎人。

  旁边的太史令没有直接回答七爷的疑问,太史令看看天纵少皇,又看看千面巫后,奏道:“微臣不敢说。”

  其实这八字箴言不算深奥,满朝文武也都是读过书的,个中奥义自然领会。只是不敢说罢了。在朝堂上一向木讷少言的户部尚书站了出来。这户部尚书正是独孤太妃的侄子,宇文勿臣的堂兄。他奏道:“启禀太妃娘娘,请先听臣说个故事。听说独孤家院落里有口井,这口井与泗河相接。从井里游下去,便可直达泗河底的龙宫。那龙宫由天然的海石构成,里面有块奇石貌若飞龙。可惜当时,独孤家无人会游泳,便雇佣宇文家人,让宇文家将独孤家先祖的骨灰送入河底,含在龙嘴中。谁知道宇文家收了钱,却把独孤家先祖的骨灰挂在龙角上,倒把宇文家先祖的骨灰放在了龙嘴里。所以,自此以后,独孤家代代出将,不能称王。微臣略通水性,愿潜入龙宫,调换骨灰!”

  满朝文武都是见风使舵的人,这时候一旦站队站错了,或者是站晚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而且掉的不是一个人的脑袋,而是全九族的脑袋!这户部尚书复姓宇文,却说出这话,想必是独孤太妃的意思。于是满朝文武纷纷启奏:“微臣誓死效劳!”

  满朝文武都站在母妃那边,孤独,背叛,天纵少皇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这长脚鹤的心中又惊又惧:换骨灰?你们是要换皇帝吧?

  只有七爷幽幽地站了起来,笑道:“母后您看,我皇兄长得多像您啊,相貌学了您八分,性子也随了您七分。从小到大,手心手背,您疼了他二十年。等皇兄登基,也该立皇后了。母后,您想要几个孙子呢?哎呀,好名字得要从现在想起。儿臣刚刚想了个好名字,我们就叫其中一个独孤如愿怎么样?”

  巫后没有接话,她看着观月七郎,目光深邃:“哀家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芸儿,独孤家那口井,你去把它填了吧。”

  黑美人站了起来,利落的应了一声:“是。”

  宇文勿臣一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是这件事,让他明白一点:不管他坐没坐上那个皇座,他都不是文武百官心里的那个皇帝。他看着观月七郎,笑了一下,没想到为我说句话的只有你一个,皇弟。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哀家乏了,诸卿听旨。”巫后金口一开,落下一道懿旨:“七爷进献万年桐木有功,封梧斫王,赏三万户,赐幽州城。”

  “谢母后,儿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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