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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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黛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眼睛里生涩发痛,泪流不止,不知道被人家撒了什么药粉,总之她现在失明了。

她屏息用精神力感知,自己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身下是坚硬的地面。有两个人正在靠近,脚步虚浮,应该是女性。

不远处传来下锁开门的声音,那两人走了进来。若黛一动不动,装作依然昏迷的样子。

两人走到她身边,其中一个用脚尖拨了她一下:“她就是那个方若黛?果然与我很像,比画像还像。”

那音色软绵绵的很好听,语气却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莫名奇妙的恨意,但若黛确认自己没听过此人说话。

“不要废话了,快换衣服吧,等她替你一死,守城军注意力转移,我便想办法送你离开帝都。”

若黛心中一惊,这个声音她却是认识的,永安长公主楚曦。她本来可算是楚昀那一派的人,不过楚曜仁厚,又只剩这一个妹妹,并未降责于她。她如今还是地位尊贵的长公主。

那另一个又是谁呢?

“公主大恩大德,柳似永生不忘。”那个女子道。

楚曦语气冷冷的,对她并不太亲切:“不必谢我,要不是因为你为我二哥留了唯一的后人,我也不会管你。”

“不管怎么说,我们母子二人因公主搭救才能活命,公主就是我们的恩人,等光儿今后长大了,我会让他好好孝顺姑姑的。”

永安公主喉咙里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回应,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若黛和那个叫“柳似”的女子,她关上门,走回若黛身边。

若黛听到窸窸窣窣穿脱衣裳的声音,那人一边换衣一边慢悠悠地说:“方若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是你让我成为一个可笑的替代品,一次,两次,顾峻,楚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生存在这个世上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你。”

听她提起那两个人,若黛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二皇子那个据说与自己长得很像的侍妾。

她也不管若黛能否听见,只自言自语般地说:“你欠我太多了,如今他们四处搜捕我,要把我和我的孩儿一起斩草除根。我做了你这么久的替身,这一次也到了你该回报我的时候了,你就替我去死吧。如此一来,我们就两清了。”

若黛心中一寒,原来她们抓她来,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这个柳似也太可悲了,自己对她的事从头到尾一无所知,她不去怪那两个男人,反而一心一意怨恨着不相干的人。

若黛气得直想笑,她才不要做人家的替死鬼。可现在她落到了她们手中,眼睛看不见周遭情形,有法术也不好使,怎么脱身成了难题。

柳似换完衣服,蹲下来脱若黛的衣服,准备给她换上自己的。除了若黛,她们还预备了一个婴儿,用以替代楚昀和柳似的儿子。到时候制造一起意外死亡的假象,让楚曜以为母子身亡,撤去通缉令。

换到一半,一阵婴儿啼哭声由远而近,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夫人,小公子忽然啼哭不止,怎么哄也哄不住!”

若黛听到“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应该是丫鬟挨了柳似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柳似赶紧丢下若黛,接过婴儿哄起来,“你过去替她换衣服!”

那丫鬟捂着脸委屈巴巴接过了她的活。若黛正苦思冥想现在该怎么办,忽然又听到门扇“砰”的一声,似乎被很大的力道撞开了。柳似一声惊呼,好像出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声音里带着惊恐不安,似乎对那个人很畏惧。

那个人没理会她,拨开她径直走到若黛身边,若黛感到某种危险在靠近。

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到她眼睛上,仿佛有凉沁沁的气流拂过,刺痛感消失了,若黛睫毛微颤,仍不敢睁眼。

“别装了。”那人声音里含着戏谑的笑意,“你以为你骗得了谁?”

若黛呼吸一滞,浑身颤抖着睁眼。

面前这张俊美的脸与她近在咫尺,却让她一颗心沉了下去。

顾峻,或者说,师风噩。

她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玄池这么久没回来,上清宫那边也没他的音信,一定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师风噩。可是今天,师风噩却主动找上了她。

那玄池呢?

若黛不敢放任自己想太多。

“黛黛,好久不见啊,我们的婚礼还没完呢,我的新娘是不是该跟我回去了?”师风噩向她伸出一只手。

“公爷!你不能带她走!”柳似不知哪来的勇气阻止,“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给妾身和孩子留一条活路吧!”

真正的顾峻是个相当顾念旧情的人,哪怕不爱,当初也是善待她的,只是她自己气不过跑了,后来又遇上了二皇子。但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个顾峻已经不是顾峻,切开来就是个黑心冷血的妖魔。

师风噩微微一皱眉,现在才注意到她。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要黛黛替你去死?”

柳似咬咬下唇,没敢回答。

师风噩嘴角轻轻一扯,柳似突然像是被什么箍住了脖子,双脚离地,身体悬空,臂弯里的孩子落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她死命挣扎着,脸憋得通红,浑身肌肉紧绷抽搐,腿脚疯狂地乱踢乱蹬。

丫鬟吓得尖叫连连,连滚带爬地往门外逃。

若黛大口大口喘息着,惊恐到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柳似手臂无助地在空中挥舞着,十指痉挛想要抓住什么,到最后力道越来越小,终归于寂静。

“她死了,你为什么杀了她?”若黛看着她像个破布娃娃般委顿在地上。她和顾峻的关系,若黛隐约也知道一些。

而师风噩全程一根手指头都没动。

“她想杀你,如果等她杀了你我再杀她,什么菜都凉了,你也凉了。”仿佛觉得她大惊小怪了,他嗔怨地看她一眼。

若黛眼神木然地看向师风噩,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目光一凝,捡起地上的婴儿,拨弄着他柔嫩的小手。

小奶娃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被这个妖魔杀死了,若黛看他只用一只手抓着那孩子,不由心里一紧。虽然柳似对她心怀恶意,二皇子也曾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但这个婴儿刚刚降生到世上,他还是纯洁无辜的。

“把他给我好吗?你不会抱孩子,这样他会难受。”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婴儿,生怕惹恼了他,让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师风噩看出这个小东西或许可以让她听话,当然不会把他给她了。

“这样吧,你乖乖跟我走,不要搞出什么事儿,到了我要去的地方,我就把他给你好不好?”他现在的神态像个用糖骗小孩的怪叔叔,若黛看了看白白胖胖的小宝宝,不得不顺从地点点头。

地上的柳似大睁着眼,似乎在不甘中目送着他们离去。

师风噩的缩地之术更在玄池之上,出了公主府若黛也没注意怎么走的,只跟着他,很快到了荒野,没走多久,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她没想到师风噩带她来的竟然会是上清宫的禁地,菩提古窟。

那么玄池又在哪里呢?

她一直不敢问他,怕听到让自己心碎的答案。

师风噩抱着婴儿,带若黛进了古窟,一直往里走。上次玄池抱着她出去的,她一直沉浸在甜蜜和喜悦中,没注意洞窟竟然这么深,越往里越冷,应该是接近那张石床了。

到了最里面一间石室,若黛瞳孔骤然一缩,看定石床上躺着的人。

那是玄池。

两个玄池!

若黛脚下一个趔趄,惊讶地张着嘴,飞扑到石床边。没错,床上并列躺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连身上的衣服也一模一样,犹如孪生兄弟,或者镜中人。

他们紧闭着眼,同样俊雅无瑕,仙气出尘。

两个玄池,从外表看,没有任何不同,到底哪个才是她的?

可怕的是,这两个人都是没有脉息的,换言之,他们都是“死尸”。

“为什么会这样?”若黛跪在石床边,浑身无力,转头茫然望着师风噩,“玄池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他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藏他?”师风噩朝床上的两个人努努嘴,“如你所见,他已经死了,你自己看吧,要是你认出来了,我就把他的尸体还给你。”

若黛摇着头,喃喃道:“我不相信。他说过会回来找我的。”

师风噩没看她,怀里的小不点睡着了,他觉得没意思,又把他戳醒。

“那另外一个又是谁?”若黛这时候反而出奇的冷静起来。

师风噩见她终于问起,脸上出现一种略带着骄傲和自豪的神情:“那是我用十万生魂炼成的肉身,这世上最能承载我元魂的肉身,只要我魂体合一,从此无人可敌。”

“十万生魂!你什么时候杀了那么多人?”若黛双眼泛红,倒吸一口冷气。

他摇摇头,笑道:“这可不是我亲自动手杀的,你们人类喜欢自相残杀,一场战争里死的人,就已经足够我集齐所需生魂了。”

他从夺舍开始便精心策划,先是鼓动平阳王的反叛之心,引诱大皇子与平阳王结盟,而后扶植起二皇子的势力,终于成功挑起一场大战。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他炼制肉身所需的十万生魂。

人刚死时的魂魄懵懵懂懂,还没来得及生出戾气或者怨气,是最干净的阶段,最适合他使用。但要同时收集那么多,非这种大规模的战争不可。

“你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若黛几乎要呕血。

师风噩皱着眉,不赞同地摇摇头:“什么叫丧心病狂?你们人类踩死十万只蚂蚁的时候,会对蚂蚁心存愧疚吗?”

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但会对踩死蚂蚁心存愧疚的人,怎么会狠心踩死十万只蚂蚁?

“强者生,弱者死。在我们妖族,有绝对的力量,才有绝对的发言权。”

若黛冷冷一笑,她现在已经因愤怒和仇恨对他害怕不起来了。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师风噩自己炼制的肉身会和玄池一模一样。

“我说是为了你你信不信?”听她问出来,师风噩靠近她,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师风噩拥有千万年的漫长生命,虽然很少很少,但偶尔会出现一种类似空虚寂寞的感觉。寄生在顾峻体内这段时间,因顾峻深切的执念,他本身似乎也对她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这让他觉得很新鲜,原来他也是可以对自己以外的事物产生感情的。

反正若黛现在也是妖了,寿命能够随着修炼延长,他可以将她当个小宠养在身边,用来排解一下寂寞也好。

正好他炼制肉身之际,玄池找到了他,两人一番恶斗,到底是师风噩险胜。玄池的肉身算是人类中的极致了,师风噩舍不得就此毁去,打算等魂体合一后吞噬掉他。

他将玄池带回去,忽然想到,若黛不是很喜欢他吗,如果自己变成他的样子,她会否安心呆在自己身边呢?

于是师风噩照着玄池的模样,捏了一个与他分毫不差的肉身。

“既然你喜欢他,以后我和他一个样子,你完全可以把我当做是他。”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棒呆了。

若黛双眸早已黯淡无光,从知道玄池被他杀死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也跟着死去,她漠然道:“你根本不懂得人的感情,无论你伪装得和人如何相似,永远也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妖怪。”

她心念电转,再度抬眼看向他,问道:“你让我自己在他们两个之间认哪个是玄池,是不是因为,连你自己也分不清了?”

师风噩尴尬了一瞬。

她没猜错,他手艺太高明,将自己要用的肉身做得与玄池完全没有分别,导致最后自己都认不出哪个是哪个。

他搓搓手讪笑着:“看来你还不太笨。”

元魂与身体剥离是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每一次换身之后都需要很长时间来养精蓄锐,若是一次不成功,等下次又需很久。他不想弄错入了玄池肉身,那样会很麻烦。

“只可惜,他已经死了,我也分辨不出来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若黛隐约有种打击报复的快感。

“你能。”师风噩笑笑,“你已经分出来了,要不怎么从一开始就一直抓着这一个不撒手呢?”

若黛慌忙扔掉拉着的那只手,但为时已晚,她潜意识的这个举动,已经帮到了师风噩。

师风噩得意洋洋地,将婴儿朝她一扔,若黛赶紧接住。

“黛黛,我要魂体合一了,你安生点,别想玩什么花样,不然我就捏死这个小东西。”他威胁地摸摸婴儿头顶,又瞟了眼玄池,“还有他,如果你不想他变成一堆飞灰的话。”

若黛拼命忍住泪水,将婴儿抱到一边。

师风噩开始将元魂与顾峻的躯体分离。他的元魂是一团没有形体的黑雾,充满了戾气,完全抽离出来的一瞬,若黛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不适,啼哭不止。

没有肉身便无法与她直接交流,黑雾绕着若黛转了几圈,像是在吓唬她。若黛装作没看见,不理他,只顾哄着婴儿。师风噩得不到回应,自觉无趣,便转头兴高采烈的扑向自己的“新衣服”。

不愧是为自己量魂打造的肉身,元魂入体的刹那,师风噩只觉得精神说不出的舒适,比缩在顾峻那个凡体中自由畅快一百倍。然而下一刻他便知道上当了。

这身躯里已经有了一个元魂,在他之前控制了肉身。师风噩一惊,立刻想与之分离,但刚入体正是虚弱时,那个元魂在他完全入体的瞬间觉醒,死死缠住了他。

两个元魂在一个肉身里争斗不休,夺取这具肉身的操控权。

其中一个占据了主导,他忽然站起来,匆匆奔向洞窟外。

“玄池!”身后传来若黛一声悲吟,他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不敢稍作停留,义无反顾地向着伏龙岭掠去。

若黛流着泪,跌跌撞撞地追出菩提古窟。

一开始触碰到他的那一瞬,玄池的心声便流入她的意海中。原来他并没有真的死去,只是用禁术秘录里的古法将元魂封存在身体的某一个角落,骗过了师风噩。若黛听从他的指示,拉住了另一具肉身的手,演得很真。

有若黛帮助,很容易便可将师风噩元魂骗到他自己的身躯里来。

玄池通过成奚子的笔记和一些典籍查阅到,伏龙岭裂隙底下还有个名字,叫做“地狱岩”。那里与冥界炼狱相接,每隔千年就会打开一次,升起地狱之火。成奚子将师风噩镇压在地狱岩,正是想借这炼狱之火将他彻底毁灭,然而他太过强大,千年前那一次地狱之火恰逢尾声,只来得及烧毁了他的肉身。

本来再经历一次地狱之火,师风噩便可彻底从世上消失,但无愔在第二次炼狱裂隙开启之前便解除了封印,让他逃了出来。

如今地狱岩里火焰正熊熊燃烧,过不了多久就要退回地狱,这是最后的机会。

玄池头也不回地冲向伏龙岭,师风噩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元魂在身体里疯狂地与玄池交战。

他的眼珠一会儿变成正常的黑色,眼神坚定决绝,一会儿变成赤红,狂躁而暴烈。玄池的肉身也是血肉之躯,内部禁不住两股力量这样频繁剧烈的冲击,内脏很快便开始破碎,七窍往外流血。

到了裂隙不远处,师风噩反抗得更是厉害,玄池往前走三步,他便要退两步,越到后面,玄池越是撑不住,前进益发艰难。

崖下黑焰烈烈,发出浪潮般的声响。距离悬崖还有不到三尺,玄池已经力竭,仅能维持不让师风噩往回退,但要再进一步,他几乎做不到了。

正在此时,无愔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死死抱住这个承载着玄池和师风噩的身躯,两个身体三个元魂,一起坠向深深的地狱岩。

当时是他解了封印,放出师风噩,最后也是他突然出现,与之同归于尽。

黑色的火焰像是迎接什么美味,冲天而起,眨眼间吞噬了两具肉身,宛如狂怒又兴奋的海潮,咆哮着退回了炼狱裂隙。

若黛去上清宫找了玄池的师兄弟们,当他们带她找到伏龙岭时,一切早已结束了。玄池、无愔、师风噩、地狱之火,已经不复存在,崖底安静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唯有崖边的痕迹告诉他们有人掉了下去。

“玄池!玄池!”若黛跪在断崖边,朝着下方撕心裂肺地大喊他的名字,“我来了,你在哪里?”

“阿黛,别哭。”有风拂过,好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她,她听到了玄池的残音。

若黛仰头怔怔地望着天空。

“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她泪流满面,向着虚空伸出手,低声哀求着。

“等我回来。”这是他坠崖之前用残念留给她的最后四个字。

“我等你,我等你回来……十年,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不管多久我都等……”

她慌乱地擦着眼泪,而那眼泪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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