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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烂石嘉木煴生烟,木偶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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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官,污吏,这二者在本宫的眼中没有区别。”

  储毓在某一个问斩的秋日后偶尔静默,这样对着晏洗兵说。

  这个小姑娘满心满眼的赤诚,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储毓没有讨厌她的缘由。

  否则也不会凭借她是晏兰生的弟子便将她收为养女,恩赐公主封号了。

  只是封地贫瘠苦寒,在旸国之极北处,是晏洗兵拿原本相对富饶一些的封地换来的。

  长公主与君上的势力渐渐开始胶着起来。

  储毓身为公主党派的领头之人,自然没有太多得空的时间,有时候储昭的出手也让她大伤元气。

  在外人看来这两姐弟是彻底分道扬镳了。

  但百姓们不管,哦哦哦君上长大了是要开始管理旸国了,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唯一一次有些怨怼的声音,还是因为储昭改了储毓昔年制定的一项国策,加了税负而已。

  “君上是在为开战做准备,秣马厉兵。”

  储毓是天然的主和家,既然能不战而取利,为何要耗费民生?

  这话晏洗兵不知道怎么接,她低着头坐在储毓面前,面色颇有沮丧。

  “储昭是为了和长公主您争这一条国策,而放弃了那个清官么?”

  她问完也觉得有些失礼,眼巴巴抬头看着储毓。

  “你该叫他君上,”储毓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孩子,淑质贞亮,又一心一意向着自己,“君上争的可不止一条国策。”

  这孩子不是权谋家,储毓道:“那个姓祁的小官也算死得其所了,他空有些清明心。”

  “我不懂。”

  晏洗兵摇摇头,耳边的红缨穗子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公主肯定什么都明白,既然知道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还一定要他死呢?”

  风雨如晦啊。

  储毓看她道:“修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修平是储毓当初拟订封给晏洗兵的公主称号,也只有储毓一人这样唤她。

  “从前有个王朝,其中官官相护藏污纳垢民不聊生,一时冤孽四起。其中有个世家子弟见此情形,发奋要做官,还要做个清官。”

  “他也算恰逢其会,被举荐为一方官员,此人倒确实自始至终不曾收一点好处。有人献宝谄媚,一概不收,有人求打点上下,一概不应。”

  她说着看向晏洗兵:“修平你说,此人是不是个清官?”

  有人献宝谄媚一概不收,有人求打点上下一概不应,自然算是好官。

  虽然晏洗兵不言一字,可她那双干净澄澈的大眼睛里,明晃晃的确认。

  而后储毓又道:“然而正如芝兰入鱼垆不得久活,这个人虽然是世家子弟,却也终究抵不过他得罪了太多人。”

  “于是他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晏洗兵咽了咽口水。

  但故事还没有完。

  “他死后魂魄飘然不知何去,怀着满腔悲愤,忽而见了八幽极暗之地狱景象,竟真叫他惊动了阎王。”

  “他分外不平,对那阎罗道,吾生前不取民之一文,所至但饮一杯水尔,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阎王哂曰:植木偶于堂,并水不饮,不更胜公乎?”

  大凡长袖善舞之人,都有三寸巧舌。

  晏洗兵没有见到昔年储毓一人持节出入其余诸国乃至草原部族,以一口舌之利而溃诸国盟约的风采。

  而今她贵为摄政公主,更不可能屈尊行伐交之事。

  储毓被深秋的风吹得咳嗽几声,晏洗兵一挺腰跨出半步,却被玉台抢了先拿来披风披在背上。

  等储毓缓过来发觉晏洗兵若有所思,笑着挥手让玉台退下,自己端起茶水正要入口。

  “不行,”晏洗兵眼疾手快用手挡住了那杯茶水,“这水已经冷了,公主您不能喝。”

  玉台复又斟了一杯半是滚烫的,储毓无奈捧在手中。

  她于是道:“所以你瞧,那个清官并没有什么用。”

  “哪怕他有一丝政绩,偶尔贪脏也不打紧,本宫也不会将他作为饵。”

  晏洗兵还是不明白。

  储毓心知,这其中厉害储昭未必能够分的清,但他身后有那么多人,总能够劝他舍弃掉这个小小的无为清官。

  好来换日后千里基业的开篇。

  对此储毓不仅心知肚明,更备觉欣慰。

  昭儿终于长大了些,知道有些事情有些人是必定要舍弃,而另外一些人只要能够得到足够的补偿利益,也可以舍弃。

  掌权者之无情,于己更胜于其他。

  凌露采之犹不足,烂石嘉木煴生烟。

  如此方为帝王之道。

  昭儿被条条框框忠义正气框死了,储毓冷眼看去他周身尽是无穷枷锁,比那有实质的囚凰之笼更为难以挣脱。

  如果不跳出来,他永远也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既然有帝气,而皇姐窃了你的帝运,总该倾尽一切来弥补旸国。

  “公主,您在想什么?”

  晏洗兵看储毓久久不言不由开口询问,而储毓啜饮一口温下来的茶水,无言笑笑。

  晏洗兵自己眨巴眨巴眼,忽而没头没脑得说:“公主您没想过和从前一样么?”

  从前?

  储毓愣了愣,“什么从前?”

  “就是储昭他还没有成为君上,您摄政之前,以使臣的身份游走诸国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么?

  储毓顺着她的话语回想从前,忽而真情实意得笑了起来。

  见储毓笑了晏洗兵也高兴起来,她瞅着储毓的笑容,眉眼弯弯。

  “你啊,有不曾看到过本宫当年情形,怎么知道本宫想不想?”

  而晏洗兵不假思索:“因为我去问了储昭,他拉我去了史官那里,我都看完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识字的,师傅教过我旸国的文字,我也会写。”

  储毓这边还没怎么,她身后的玉台忍不住掩袖小小笑了一下。

  储毓道:“我知道。”

  晏兰生的徒弟怎么可能目不识丁呢?

  她放下茶盏:“可那些被写在纸上供人看的都有修饰,也就是造假,本宫也曾赔笑劝酒以使他人轻视而误判,也曾欺上瞒下以利诱降,也曾遇到大雪在野,剥树皮就雪水以裹腹。”

  晏洗兵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些,她只看到书中记载,公主毓素敏捷,凡有交涉无不得利。

  “其他倒也不提,汶国如今的君上当年本宫那一块装了石头的盒子,骗他召回压我旸国边境之十万精兵。”

  “你师傅他对外是早逝,本宫寡居,若不是如今本宫摄政,多半也要外嫁联姻。那汶国君上前来求娶几次,当本宫不知道他想怎么磋磨本宫呢?”

  闻言晏洗兵勃然大怒:“他也配!”

  储毓只当她是在为师傅鸣不平,笑笑,而后道:“不必动怒,修平。”

  “本宫从前为了旸国有喘息之机,做了不少言而无信之事,如今其余诸国各有损伤旸国自然能够借机壮大自身。”

  “否则战鼓一起,本宫这七尺之躯,怕要自行祭旗以平诸国怨气,再行伐交伐谋之论。”

  “修平,你要活得长一些,看看本宫身后,是否除了一个牝鸡司晨还会在史书上留下其他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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