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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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亮了,阳光穿过天上云彩,一束一束照向大地。江飞白长身玉立,白衣翩翩犹如谪仙,手上长剑带着摄人气魄,叫人不敢逼视。

高介明不过是个色厉内荏之人,此时见下属齐齐落败,早已吓软了身子。听得江飞白这句话,再见他提剑看向自己,剑尖犹然凝着血花,顿时双膝一弯就跪在雪地里,哆哆嗦嗦道:“钦差钦差大人说的是。我不配!不配!”

地上盛开着一朵朵碗大的血莲,高介明生怕这钦差一剑结果了自己,说着便打起了自己的耳光,他下手极狠,脸上很快出现两道红印子。

江飞白淡淡一笑,既不叫他起来,也不叫他住手,只由着他折辱自己。回眸见小姑娘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江飞白面上一热,不由朝她走去。

许清菡此时俏生生立在一株白梅树下。身上披一件江飞白的大氅,衬得整个人更是娇小可爱。一双眼里盈盈盛满了惊喜和惶惑,叫人怦然心动。

白梅本无色,只是花香扑鼻,在冰天雪地里颇有几分高洁之意。江飞白失神似的往她快走两步,只觉得她就如这白梅一般高洁。不,比这白梅更清,更艳。

许清菡微笑,对江飞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江飞白心跳得飞快,忙要一把扶起她,可又怕唐突佳人,讪讪收回手:“无妨的。你我旧识,不必如此多礼。”

两人寒暄几句,许清菡心中挂念刘嬷嬷一家,见天色尚早,便请江飞白来刘府一叙,再请绍轩回客栈去打听情况。

两人便一道离去。走的时候,高介明仍旧跪在雪地里,只是巴掌声渐渐变得又缓又轻。对着两道背影,高介明的眼中爆出深刻的怨毒的光。

江飞白若有所感似的,勾唇一笑,只当作未知。

进入城去,一路哀鸿遍野,皆是饿着肚子、衣不蔽体的流民。江飞白看得额角青筋直跳,却仍耐着性子跟许清菡走。

很快便到了刘府。刘府疏于打扫,门前台阶和屋顶瓦片上都堆着厚厚一层积雪,瞧着甚是冷清。

此时“吱呀”一声,许清菡循声望去,原来是隔壁曾家的角门开了,一道灰色人影从中闪了出来。定睛一看,是曾家采买食材的下等婆子。

谁知这婆子看见许清菡,却像见了鬼一样,面色倏忽大变。她也不打招呼,忙忙慌慌缩回角门,“砰”地一下把门关了。

许清菡眼皮一跳,不禁望向江飞白。

江飞白安抚地对她笑了笑,抬手去推刘府之门。

门轻易便被推开了,似乎有人常住的样子,这状况未免与门前积雪不符。许清菡压下心中疑虑,抬脚进去。

院子里满眼的红色,是为着操办许清菡的出嫁。此刻院中只有江飞白二人,这喜庆红色反而平添寂寥。久无人打扫,连抄手游廊都飘满了飞雪。

江飞白凝眉:“怎么竟然如此落魄,一个下人也没有?”

许清菡苦笑,又想起了方才曾家婆子的神色。她一面领着江飞白往正房去,一面沉思着道:“大人小心些,地上滑得很。高介明此人最是霸道不过,他定然是看我逃了,要将怒气发泄到阖府下人身上。不过,我给下人们留下了卖身契和几许银子,想来他们早就逃了。”

转眼就到了正房,两人坐定。因此时家中并无趁手的丫鬟,许清菡亲自奉上茶。江飞白谦让一番,这才呷了两口,沉吟许久方道:“我此番前来,是奉皇上之命,来探查潮州城粮仓之事,并非遭到贬谪。”

许清菡这才恍然大悟,不由由衷贺道:“本朝皇帝最注重为官清正。他肯派大人来探访此事,虽说辛苦了些,却也是对大人十分看重。”

江飞白面上一红,暗道这差事是我自己求来的,其中缘故哪有这么简单。抬眸却见小姑娘端坐在椅子上,经过这一番折腾,才将将养胖的脸颊又瘦了下去,裹在大氅里越发显得可怜。

他的心肠又软下几分,笑道:“姑娘就唤我一声飞白吧。那高介明也忒不像话,不过你也莫要忧心,我这几日事毕,便去将高家好好敲打一番,省得他们鱼肉乡里,无法无天。”

许清菡惊喜道:“承蒙大人承蒙飞白大恩,林菡此生没齿难忘!”她说着敛眉,低声道:“只是,高家似乎有什么依仗。”

江飞白淡淡一笑:“那高介明虽然一无是处,不过却生在个好人家。高家出了个高毕,在朝中担任大员。”

“原来是高毕!”许清菡低呼。

高毕此人,最是为爹爹所厌烦。许沉为官清廉,高风亮节,最瞧不起高毕这种没有真本事,只靠阿谀奉承攀爬的小人。

许清菡当年曾遥遥看他一眼,只记得他肥胖如山,不笑的时候阴冷极了。

江飞白笑笑,又啜了一口手中普洱:“姑娘当真泡的一壶好茶。”

他的眸色清亮,瞬也不瞬地瞧着许清菡。清晨的阳光从他身后倾泻而来,使他嘴角一抹笑意愈发温柔,简直散发着冬日阳光的淡淡馨香。

许清菡突然闷闷的。她垂下脑袋,半日方嗫嚅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是林菡。”

江飞白微笑。这些事情,他早已让斥候探查得清清楚楚,此时当然不足为奇。只是他突然想逗弄小姑娘,便假意震惊道:“那你是谁?难道姑娘欺骗于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沉痛的震惊,许清菡更感觉愧对人家。她咬咬下唇:“家父乃是前丞相,我阖家遭遇流放,那日我其实是在出逃,我怕连累于你,这才”

许清菡揪着帕子,猛然抬眸道:“大人,我不愿连累你,还请你快快离开,只当不认识我,此事便这样了了。我已是死罪之身,不愿再搭上大人性命和锦绣前程。”说着,又想到许家惨祸,两行清泪便滚了下来。

许清菡一张清艳无双的脸上挂着泪珠,如晨间迷失的小鹿,飞进江飞白的心头。

他心里慌乱,顾不得许多,拿手去拭许清菡脸上的泪,立刻又想到手上满是常年习武的老茧,忙改用衣袖。

衣袖才沾上许清菡的脸,他突然察觉到失礼,徒然甩下手来,起身道:“我失礼了。我常年在蜀地,不太通京中风俗,请姑娘莫怪。”说着便长揖了下去。

许清菡心中悲恸,念着远在岭南的父母,一时情难自禁,只是低头垂泪。

江飞白大急,暗恨自己方才的逗弄之心。他来回踱了两步,突然蹲在许清菡面前,柔声劝慰道:“你不要哭。我早就知道你的真名,也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世。我并不怕惹祸上身,相反,我还能搭救许家。”

他蹲下的距离,和许清菡不远也不近,既不会疏离,也不显唐突。他面上写满了真诚和恳切,具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许清菡正用帕子拭泪。闻言她呆呆停了下来,也忘了说话,只是看他。眼睫上挂着的两粒泪珠可爱极了,如清晨最剔透的朝露。

江飞白咽了咽口水,觉得好想舔一舔。小姑娘的泪珠是不是也是甜的?

他按捺住心情,知道眼前哄小姑娘要紧,于是更放柔了声音:“我考上武状元后,很是得皇上信任。当年把许家拉下马的投毒案,我暗地里细细排查,此时也有了一些眉目。”

许清菡面上挂着三分犹疑,七分惊喜。她迅速思量了一番,觉得此人可信,便饱含信任地正要开口,却不料正房突然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许家虽已落败,许清菡的规矩却不出错。她与江飞白共处一室,四周门窗并不曾掩上,也好敞亮着说话。因此,春桃就这样闯了进来。

春桃已梳了妇人髻,面色枯黄,竟然透着灰败之气。她身上仍旧穿着刘家发放的翠色夹袄,只是已洗得发白,更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肚子。

许清菡吃惊,忙把泪水尽数擦干净,哑着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旺儿呢?”

春桃倒不吃惊。她冷笑两声,怨毒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二爷是负心之人,我怎么也要让他晓得我的厉害。因此,便向高家大爷告诉了你们的行踪,然后在这里等你们。”

她早已不顾什么尊卑,径自在一旁交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许清菡迅速变化的脸色:“表小姐是能掐会算之人,只是你大概想不到,我这颗无用之子竟然会坏了你的好事。”

不等许清菡开口,春桃又瞟了一眼江飞白,娇笑道:“可我也想不到,表小姐竟然独自带了个野男人回来。”

江飞白早就端坐在一旁。他从这丫鬟的话里听出一二,听她辱骂许清菡,面上已带了薄怒。

却见许清菡朝他摆了摆手。江飞白只好按捺下来,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许清菡盯着春桃,眼底已是一片冰寒:“那日二爷的话你也听见了,他亲口说,你肚里的孩子与他并无关系。你如此咄咄逼人,到底是为何?”

春桃仰天长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掉了出来。她抚着肚子,神色满是厌弃:“我不过是个奴婢,花二两银子买来的。我的性命荣辱,自然不被你们放在心上。你们沆瀣一气,就算把黑的说成白的,我又能怎么样呢?只是这毕竟是二爷子嗣,他是那样一个人,却连自己的子嗣都可以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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