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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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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奉的公主玉石像, 当是傲明君要“复活”的那位公主,也当是孟极等了整整一万年的人。

只有如此,孟极才会抢走那玉石人像——即使老妇一家人为了宝物不被抢走, 已经将石像打碎,孟极依然带走玉石碎片了。

哪怕老妇母亲当年曾上山讨要,孟极也不肯归还。只有等孟极离开驼铃山, 驼铃山失去了主人, 这家人的后代迫于生计,才敢来山上偷偷挖玉石。且看这老妇的熟练程度,恐怕她已经在山上踩点无数次, 已经挖出不少了。

谢春山不断追问, 但是这位老妇说不出更多的。

赵长陵在旁则听得烦躁,他要找的是两本书的根源,这什么公主不公主仙人不仙人的,他都从未听说过。他听得云里雾绕,见谢春山有些失神,就干脆代替谢春山问这老妇:

“你可曾见过玉石人像长的什么模样?”

老妇羞愧:“只从我娘口里听说过,说是个美人。但是玉石雕出的人像肯定不比常人, 肯定失真。我娘说的也不一定准。而且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家的庙就已经被推倒了……我到哪里见那个石像啊?”

这便是难解的。

凡人寿数太短, 多则不过百年, 便会换新。将秘密藏于人间,确实是最稳妥的。因为千百年后,谁也不会记得谁。这正是幕后人的高明之处吧……若这件事真的有幕后者的话。

幽黑洞穴被火把照得几分扭曲,诡异。

老妇有些惧怕地往后缩一下肩,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个后生问的有点太多了。

谢春山抹把脸振作一下, 问道:“婆婆, 你之前从山上挖了多少玉石,卖了多少?有没有可能把卖的全部买回来?我花大价钱买。”

老妇心中一动。

但她苦笑着摇头:“老妇年纪大了,记不住那些。玉石人像碎后,散成的碎片太多了,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这些年,我家里小儿生病就医,夫君又早亡……我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卖了多少玉石,我也记不清了。”

谢春山挫败。

他心想难道要靠着手中这两枚玉石去卜卦,算出其他玉石的去处?可是按照这家的贫困程度,不知道卖了多少玉石,卖掉的玉石散落到了哪里……他要怎么拼凑?

谢春山不自觉地开始抚摸袖中的龟壳,隐隐有打算卜卦的意思。赵长陵在旁忽然拉了他一把,咳嗽一声。

谢春山看眼赵长陵,反应过来——他差点在凡人面前就开始运用术法。

修士最好还是不要乱人间秩序为好。

谢春山笑道:“天色黑了,婆婆,我们先送你回家吧。”

老妇试探道:“然后在我家住一晚?”

赵长陵没明白过来,看过去:“嗯?”

老妇幽幽道:“……话本里山上的野妖下山,都要跟着人,伪装成年轻俊俏的公子小姐,要在人家里睡一晚。然后就把人吸干了。”

赵长陵额头青筋一跳——敢情这老妇一直当他俩不是人呢。

谢春山哈哈大笑,戏谑道:“如此,那我和赵师弟只好与婆婆分道扬镳了。”

他对老妇眨一下眼:“婆婆放心,我们不跟着你回家,我们这就走。”

青年的桃花眼那么一勾,仿若桃花春水清波浩浩,骤然落入一洞昏暗中,光华潋滟,让老妇一下子看呆。老树开花,老妇如同二八少女般,不禁红了脸。

老妇心中暗想,话本里勾引人间女子的妖怪,恐怕都要化身成这种相貌的,才能让女子失了魂。

谢春山见这老妇一直警惕他和赵长陵,摸摸鼻子,也不再自找无趣。他和赵长陵帮助老妇爬出地洞后,就潇洒地挥挥手,跟那妇人告别。只是临走前,他好心地在妇人身上失了个法术——待她平安到家了,保护她的术法才会失效。

谢春山和赵长陵重新步入山间幽暗树林间。赵长陵侧头看到谢春山有些疲惫、有些苍白的神色,他道:

“谢师兄倒是好心。那老妇都不信我们,你还施法保护她。”

谢春山不在意地摆摆手:“些许小把戏,不浪费多少灵力。”

赵长陵观察他面色半晌,不赞同道:“谢师兄,你这些日子可是频频动用灵力?我观你面色,你灵力不济,神识略虚。修行人士,还是要量力而为。你这般乱用灵力,若真遇上危险,因灵力不济而陨落,岂不可笑?”

谢春山笑一声。

他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之前闭关帮一个人,才灵力流散得有点多。如今在慢慢恢复了……我也没有在脑门上刻着冤大头三个字,见人就散发好心吧?”

赵长陵微放下心:“不是最好。”

谢春山一下子凑过来,笑眯眯搂住他肩。赵长陵不自在地僵一下,皱了一下眉。长阳观的道修们,都不习惯和人太过亲近。

谢春山还兀自不在意这个师弟的抗拒,厚着脸皮吹捧他:“何况有赵师弟同行,要真遇上危险,赵师弟总不会抛弃我,一个人逃命吧?我可是你的师兄的未婚妻的娘家哥哥啊,不至于这么不顾情谊吧?”

赵长陵恍惚地换算了一下,才知道谢春山说的是张也宁和姜采的关系。

他心想难道姜采这个未婚妻的名号,是打算挂一辈子么?

不过说起此事,提醒了他。

赵长陵问谢春山:“谢师兄,你方才是否打算靠算卦来卜算那些玉石的去处,好把完整的玉石人像拼出来?”

谢春山“哈”一声,沉吟:“这是个大工程啊。”

赵长陵不赞同道:“耗用的灵力太多了,谢师兄如今状态根本撑不住。我倒有一个主意,这就要用到姜姑娘了。不知道谢师兄能否联系到姜姑娘?”

他也在试探。

因姜采堕魔后,修真界应该很少有人能找到她踪迹。

谢春山摸了摸下巴,道:“我和师妹有神识契约,我可以联系到她。你说的法子是什么法子?”

赵长陵用古怪的眼神诧异地看眼谢春山——和一个堕魔之人有神识契约?就算是在姜采没有堕魔的时候订的契约,但事到今日都不抹掉……可见谢春山和姜采的情谊,远比他以为的好。

赵长陵放下心了。只因若是他求助姜采的话,以他和姜采的关系,他觉得姜采八成拒绝。

赵长陵缓缓说:“谢师兄不知道,姜姑娘在人间历练的时候,重创御妖司,最后离开时,甚至解散了御妖司。她不知怎么弄了一个叫‘海市蜃楼’的法宝,把人间的那些不愿意修行却不作恶的妖怪们,带去了‘海市蜃楼’。人间妖怪从此销声匿迹,全部藏到了‘海市蜃楼’里,人间才恢复了太平。”

谢春山笑着望他一眼,若有所思。

赵长陵:“我并未说谎。”

谢春山“嗯”一声:“知道。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师妹当初历练,是我为她卜的卦,也是我接引的她回归。”

赵长陵意识到了什么,僵住。

谢春山慢悠悠:“你说的这些,都是你在人间历练时死了后才发生的事。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哇……说,你是不是对我师妹,有什么心思?”

赵长陵立刻道:“我是因当初回归修真界,心中不平,抑郁难消,才想看清楚那段历练,才多关注了一下……姜姑娘在人间将我一剑杀之,此仇不报也罢,我怎可能爱慕她?”

谢春山:“心思有祸心和爱慕两说。你怎么这么肯定就是爱慕心呢,赵师弟?”

赵长陵面色青青白白。

他一拂袖,厉声:“谢师兄莫开玩笑了。姜姑娘是我师兄的未婚妻,你莫辱了张师兄的名誉。”

谢春山笑一笑,不多说这个话题了,只是怜悯地瞥一眼赵长陵——

他心里其实知道,自己师妹的桃花运是很旺的。

偏偏桃花虽旺,姜采却因性格太直,而铁树不开花。她兀自撩了多少男人的心她自己都不知道,还在事后将一切定义为“兄弟患难间的真情”。这样的姑娘,能够撩到张也宁,谢春山觉得可能问题出在张也宁身上。

总之,一个个仰慕师妹的男子变成了姜采的“兄弟”也罢,像赵长陵这样的,明明有点濛濛好感却因他自己的不甘和迟钝,而硬生生定义为“有仇”,也是可笑。

谢春山叹气。

他当初可是算出赵长陵和姜采的历练会有结果,才推动两人一起去历练这事的。但是没想到卦象的“枯木逢春”之兆,指的不是赵长陵这个历练者,而是张也宁这个过路人。

某方面说,赵长陵不过是姜采渡情劫的一个工具人罢了。只有靠赵长陵,姜采才能结识张也宁。

赵长陵有点儿惨。

惨而不自知。

长阳观的人可能都不懂情,从上到下修的一个个春心不动。谢春山望望黑压压的天幕,决定自己还是不要提醒这个不知道自己喜欢姜采的道修了。

赵长陵压根不知道谢春山笑而不语的意思。他只是厌烦地瞪一眼谢春山,默默远离了一下这个人。他听说这个人格外风流,女修们都喜欢他、追着他跑……这和长阳观一贯的清心寡欲修行完全相悖。

赵长陵一本正经地说自己的真正建议:“人间凡人寿数极短,百年之间很多记载都会失传。但是姜姑娘收服的那些妖,就算不修行,他们很多也可以活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孟极这样的凶兽,寿数在万年也大为可期。孟极能活那般久的代价,却是神智不开,连话都不会说,更不用提化形了。

“孟极这样的毕竟少见。我相信人间不会有第二个孟极,不会有妖能够见证几千年的历史而同时能够开口告诉我们。但即使如此,只要有妖能够开口,他们能追溯的历史,要比普通凡人看到的多。”

谢春山的回答是:“我这便问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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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在魔域修行压制魔疫时,心乱无比,几次难以入定。

她一直在想永秋君和魔子的牵扯,却因怕被永秋君感知到而不敢多想。正是这般心乱之时,谢春山的声音在她神识中想起来:“师妹?”

姜采一愕:“师兄?”

她这位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将分寸拿捏得格外好。

谢春山便说起自己去人间的目的,赵长陵同行的事。姜采自然知道赵长陵同行的缘故,想到这人是自己一方的,便也没多说什么。谢春山要借用她的力量开启“海市蜃楼”,姜采笑一声,微怀念:

“没想到贺兰图的法宝,还有再用上的时候。”

谢春山:“哦,那个小王八?”

姜采:“人家是金鼎龟,全身都是宝,很珍贵的。”

谢春山道:“剑元宫的吉祥物嘛,知道,知道。”

姜采责怪谢春山几句,但也没再多说贺兰图。贺兰图如今乖乖地学习剑法,她前世所警惕的事不会发生,她也不必说了。

如是一番,师兄妹二人交流了打开“海市蜃楼”的心法后,谢春山声音要离开时,姜采犹豫了下,道:“师兄,要小心些。”

谢春山:“小心什么?”

姜采沉思一会儿,慢慢说:“我不是很确定,但是……你小心被感知到。”

谢春山当即一凛,“感知”二字,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永秋君。

这世间可以感知的人很少。

张也宁可以感知月下任何事,但若是小心张也宁,姜采便会直接说,张也宁的感知只会在月下有用,她如今在魔域,他的感知能力对她不生效。

那么除了张也宁,谢春山知道的可以感知的人,只有永秋君了。

只要提到仙人名字,仙人便可感知到。

姜采连名字都不敢提,却已经提醒了谢春山。

谢春山从神识中回到现实,略微出神。他要查的人是傲明君,和永秋君可没有什么关系……不,从上古时代活过来的人一共就三个,哪怕没关系,恐怕也彼此是认识的。

谢春山微妙地看眼旁边一无所知的赵长陵,目光闪烁——难道赵长陵的目的,和永秋君有关?

或是姜采发现了什么事,却不好说。

赵长陵见他看来,问道:“姜姑娘有搭理你吗?”

谢春山笑:“哈,自然。毕竟是我家师妹。我们走。”

——算了,那些事先不想了,先找妖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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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山按照心法和咒术打开“海市蜃楼”后,他和赵长陵面前当即刮起罡风,二人一时被卷入其中。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二人出现在了一片沙漠中。

云天浩瀚,众妖横行,一幅波澜壮阔的众妖图在他们面前展现——

有三层楼高的大妖在沙漠中拖船而走;有妖在沙漠中钻来钻去,鼻孔间喷出砂砾,如同洗浴一般;半空中有妖不时飞过,化作流光……从未见过这么多妖的本相同时出现,二人看得目不暇接时,一只五彩大鸟铺天盖日,向他们扑来。

大鸟扑向他们,谢春山差点要祭起法术抵抗时,那大鸟扑住了他身后的人,叫啸声差点震聋谢春山的耳朵。

赵长陵声音微喜:“鸣鸟!原来连你也进入了‘海市蜃楼’。”

谢春山扭头,看到五彩大翅的鸟半人高,扑倒赵长陵。赵长陵坐在沙漠上,狼狈无比,却抱着这只鸟,目中带点儿笑了。

这个沉脸沉了一路的道修仰头,对谢春山介绍:“这是我在人间历练时养的鸟。鸣鸟瑞吉兆的……鸣鸟当头来,说明我们此行有好运气!”

说话间,一行人从远而近地扑来,人还没见到,大嗓门已经让赵长陵黑了脸、让谢春山掏了掏耳朵:

“老大,老大!是老大来看我们了吗?!”

十几个人形模样的妖露出身形,激动无比。这十几个男人追着鸣鸟而来,倏忽出现在二人身边。他们一看到赵长陵,脸就沉下,赵长陵面无表情:

“没有姜采,我能进来?”

谢春山:“哈,介绍一下?”

他先指自己,笑道:“我觉得大家都是认识的。我呢,是姜采的师兄,剑元宫的大师兄。顺便说一下,姜采是剑元宫的二师姐。”

他省略了“曾经”二字,被赵长陵冷笑着觑了一眼。

赵长陵抱着鸣鸟站起来,看这十几个男人摸不清状态,恍恍惚惚。

为首的男人盯着谢春山,失望道:“老大没来吗?”

谢春山:“你就是魏说吧。姜采被绊住了没法来,她让我向你问好。”

魏说低下头,有些苦涩地笑一下。

他讷讷道:“我们兄弟还想着,‘海市蜃楼’再开的时候,一定是老大忙完她的事,来找我们了。我们这些年,给老大准备了好多礼物,就等着老大回来……算了,老大在修真界,肯定是很厉害的人吧?这种人一般都很忙,顾不上我们的。”

谢春山望天——好吧,又是一个仰慕姜采的人。

这个人直接被姜采定义成了——“你进入‘海市蜃楼’后报我的名就好,魏说是我在人间历练时收的小弟,虽然是妖,为人倒是很仗义。托他的福,我的历练才能那么顺利。可惜这么好的兄弟却因天赋和一开始的因怨而妖化,无法修行。不能跟着我去修真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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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日后,在魏说等人的帮助下,散于人间四方的玉石被不断地找回来。

谢春山和赵长陵看着完整的玉石像在沙漠中一点点被拼起来,当玉石像一点点完成时,他们心中皆有些紧张。答案已经在面前,他们却怕答案失望,而兀自辗转反侧。

最后一日,妖物们和两位修行者一起站在沙漠中,看着四面八方的从人间回来的妖衔着玉石,把人头拼了出来。最后一块玉石放到人像身上后,玉石像华光大亮,刺得人闭目又睁目——

衣带扶风,长衫掠水,罗袜生香。持着一丛花的姑娘俯着眼,唇角带笑,笑望着人间众生。这是一种极为动人的神韵,雍容徘徊,淡雅清丽。

她流波仙姿,流丽异常,俯眼凝望世人时,惊鸿之间,卷起沙漠中的风尘,让沙漠前观看的人和妖,看得齐齐怔住。

……这是何其美丽、活色生香的佳人。

只有这样的女子,可以让傲明君渡海而来,扶风而走。五千年的岁月时光,都耗在了这个女子身上。他一生都在复活她,偏偏最后——

过往云烟皆成灰,五千年后,连傲明君也成为了过往。

有拍着翅膀从玉石像那边飞回来的妖一回头,看到石像真容后,他瑟瑟感慨:“我太姥姥生前见过傲明君最后一面,他说他不复活了……我太姥姥肯定是骗我的,这么好看的姑娘,干嘛不复活?”

谢春山一凛,还没有追究那个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在看到玉石人像的时候,神识兀自一痛,刺得他神经抽搐,不自禁地向后跌了一步,意识有些恍惚熟悉感。

他一刹那觉得心脏骤痛,回不过神,更因神识之痛而跪了下去,一手撑着地面。

他目光却直直地看着女子的神像——莫名的熟悉,莫名的眼熟。

赵长陵扶住他:“谢师兄,你怎么了?”

炎炎日光,沙漠无垠。谢春山跪在地上捂着心口喘气,失神迷离间,听到旁边方才说话的小妖感慨道:“百叶公主果然漂亮啊。”

这个小妖感觉到一丝寒意,他茫然扭头,看到谢春山目光有些森寒地盯着他。

谢春山脸色苍白,额有汗滴,眼神有些和他本身性情极不相符的戾色,他一字一句:“你说她叫什么?”

小妖怪发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百叶公主啊……活得久的,都听过吧。谢公子认识?”

谢春山手指捏着额角,突然笑起来。神识的痛只是在见到玉石像的那一瞬间而已,他已经恢复过来,从容站了起来。

没有心思追究自己的神识之痛是何缘故,谢春山凝望着沙漠中持花而笑、俯望众生的女子玉石像。他心中如有感悟,却隔着云雾般让他看不真切。

青年幽幽道:

“……也许真的认识吧。”

——可他认识的那个人,是已经毁了容、堕了魔的百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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