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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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进组的第二天,开机仪式。

大家站在一起拜拜神明,拍拍照,就结束了。结束后直接去服化组试衣服试妆,费可跟陆邢文两人的发型都要重新剪。

费可被造型师剪了个简简单单的学生头,为了表现一点小和的阴沉,刘海稍微留长了一点,显得费可年纪更小了。本来作为一名大学毕业生,他要来演十八岁的高中生有些紧张,怕自己不符形象,但剪完发型换完衣服后,造型师直呼太可爱太嫩了。

费可跟陆邢文不在同一个地方试衣服,他跟其他演员试完妆,又试衣服,服装组的工作人员围着他们讨论,商量着如何修改。转眼一下午就过去了,他跟鲍小瑞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陆邢文跟梁华在外面等他们。

陆邢文理了个寸头,整个人都变了。

原本他留着稍长的短发,刘海经常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很优雅很绅士。

可现在理了个几乎贴近头皮的寸头,眉毛也修了,加上他为了李齐这个角色,晒黑了一点,整个人的气质立刻变了,硬汉了起来。

费可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陆邢文。

陆邢文问他:“怎么,不好看?”

费可摇头。

好看,当然还是好看的。

可是之前的那个发型也好看,突然就这么剪掉了。

费可可惜那些漂亮的黑发。

陆邢文笑着说:“你要是喜欢我原本的发型,等拍完电影,我再留长头发,剪回来。”

费可点点头,之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点头点得太理所应当了。

梁华带他们上了保姆车,开回酒店。

两个人在同一个剧组,为了方便,只开了一辆保姆车过来。

陆邢文让费可坐在他旁边位置,鲍小瑞坐到前面去了。

陆邢文看了看费可,说:“我倒是挺喜欢你这个发型,显小。”

费可紧张地拨拨刘海,有点长,总盖到他眼睛。

到了酒店大门口,陆邢文先下车,在车旁等着费可,还举手替他护着脑袋,免得磕到车门。费可下车后,陆邢文低头凑到他耳朵边说了一句:“有记者。”随后牵起他的手,直到进了电梯,还没放开。

他们不是第一次牵手,之前拍旅行真人秀的时候,就常常在镜头前牵手。但是那时候有镜头一直跟着,费可清楚知道是营业。可现在都进电梯了,陆邢文还没放开的意思。

费可不敢直视陆邢文,他偷偷看了一眼电梯里的镜子,立刻被陆邢文抓到,陆邢文笑,但仍没有放开的意思。

费可有点尴尬,不知道是该直接挣脱,还是先说一声“请把手放开”。

犹豫着,都进酒店房间了,陆邢文才把手放开。

拿快递的鲍小瑞、梁华跟生活助理也上来了,三个人搬了三大箱快递。

费可咋舌:“这么多?”

这次两个人在同一个剧组,陆邢文让苗欣不用给费可找生活助理了,就跟他们一起就行了。陆邢文的生活助理李莉馨已经跟了他八年了,在剧组很有经验。

李莉馨说:“你跟陆哥要在这里待两三个月呢,用到的东西可多了。影视城这里不比东明市,哪哪都不方便,还是自己带过来简单。”

鲍小瑞说:“就是,在酒店住两三天还好,住两三个月太折磨人了。我想起上次拍仙华宗,太难受了。进组我没有经验,这次跟着莉馨姐学了好多,下次我就知道了。”

三个人开始整理东西,费可想帮忙,被赶走了。

陆邢文在卧室的书桌前看剧本,见他走来走去,把他喊进房间,问他:“明天就开拍了,准备好了吗?”

明天费可就只有一场戏,很简单,他爸妈谈话的时候,他在旁边写作业看书。

费可想了想,点了点头。

陆邢文又问:“昨天的剧本围读,有没有收获?”

费可点头:“学到了很多,就是好像,对剧本里的其他人物,特别是小和父母,有了更深的认识。”

陆邢文教他:“有任何的想法,都可以提出来跟大家探讨。跟我,跟曾锴彬,跟吕菡,跟林元生,或者编剧,都可以。对角色有想法是好事,知道吗?”

费可赶紧点头。

哪里想到,第一天的拍摄,费可的第一场戏,NG了十八次。

费可开工的时候,陆邢文已经收工了。陆邢文本想待片场好好看看费可的第一场拍摄,可被编剧叫走了,讨论某场李齐的台词是不是需要修改。等讨论完,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陆邢文打鲍小瑞的电话,问费可收工了没,鲍小瑞哭丧着说还在拍。

陆邢文回到片场一看,费可已经NG了十六次了,正在进行第十七次拍摄。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大家都被林元生的冷酷给惊呆了,心里都嘀咕,难道费可真是陆邢文威胁导演塞进来的,所以第一天导演就要给费可一个下马威?

第十八次NG,林元生喊了卡,只说了一句“小和表情不对”,剩下的什么也不说了。费可白着一张脸站在片场,对着曾锴彬跟吕菡说第十八次的对不起。因为他一个人的原因,曾锴彬跟吕菡已经来回演了十八次了,台词也重复说了十八次。

曾锴彬有些不耐烦了,冷着脸,吕菡说没关系,还是想想导演要的是什么效果。

可林元生的风格是,他喊了卡,可能会说一两句哪里做得不对,但根本不告诉演员他想要的是什么,只能靠演员自己去琢磨。

陆邢文走到林元生旁边,说:“休息二十分钟,可以吗?费可的状态不对,我来跟他说说。”

林元生瞄了一眼陆邢文,点点头,但说了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要的是费可的小和,不是你陆邢文的小和。”

陆邢文说:“行。给我看看前面几次的NG。”

费可被陆邢文叫走的时候,脑袋空白一片,明知道应该赶紧琢磨角色,可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整个片场,几百号人,就等着他一个人,就因为他一个人的NG,影响了整个剧组。

陆邢文来的时候,他脑袋里只有完蛋了三个字。他想,陆邢文一定会对自己很失望的。

跟陆邢文走到休息区后,费可就等着陆邢文的责问。

没想到陆邢文第一句话问他:“饿不饿?”

费可傻傻地:“我?我、我不饿。”

陆邢文掏出一个小盒子:“先吃块巧克力。”

费可莫名其妙被塞了一颗巧克力,浓郁的可可香立刻在他嘴里蔓延开来。

陆邢文这时才说:“NG的时候不要有压力,当然,压力是不可避免的,你需要自我调节,需要成长起来。每一个导演的工作风格不一样,林元生是一位很爱‘磨’的导演,磨镜头,磨台词,磨表情。我上一次跟他合作的影片,被他喊了二十次卡。”

费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陆邢文很享受费可那不可置信的语气,仿佛陆邢文无所不能,不该NG二十次。

“当然有可能,影后都被林元生气得大哭,扬言再也不拍他的片了。可结果呢,我拿了奖杯。”陆邢文在费可的躺椅坐下,鲍小瑞给费可拿了张小凳子过来。

“林元生拍摄习惯很讨厌,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演员表演出什么,但是他就是有一种惊人的直觉,知道自己要的不是这个。所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让演员试,试出他想要的效果。所以他是个优秀的导演,他能激发出演员最好的一面。”

“嗯。”费可点点头。

陆邢文继续说:“所以,现在暂时不要去想NG,不要去想影响了多少人,不要去想自己能力不够。现在能完成小和的,只有你。专注在角色身上,好好想想。这一场戏的剧本我也看过了,很简单,小和爸妈在客厅说话。他妈在数这个月的花销,抱怨他爸一毛钱家用都不给。你认为听到这些话的小和,心情是什么样的?”

“很担心,很沮丧。”费可回答。

“我大概看了一下你前面几次NG,其实还行。”陆邢文说,“但确实少了一些什么东西。你想想,如果是你的爸妈在进行这样的对话,你会是什么反应?”

“可……”费可想了想,“可我爸没有贩毒啊……他们最多说说这个月的花销之类鸡毛蒜皮的事,不会说夜店,也不会有暴力。”

“可是林元生想拍的,是你的反应,你的表情。是一种活生生的表情,有深度,让人觉得你好像在想很多事的表情。但你在想什么事,观众真的知道吗?不知道。”陆邢文坐直了,轻声说,“体验派,方法派,这些我都跟你说过了。有时候表演是要两种方法一起运用,对现在的你来说,体验派的方法甚至可能有点难,你一直催眠自己是小和,正在谈话的是你爸妈,效果可能不是那么好,因为你还无法百分百入戏。”

费可问:“那怎么办?”

陆邢文看着他:“现在想演好小和,唯一的办法是,将你自己跟小和合而为一。你要想,在那里偷听对话的,是费可,谈话的,是你父母。你想想,你的爸妈有没有过这样的谈话,令人担忧,令人难忘?将你那时候的情绪表达出来。”

费可想了想,说:“我试试。”

跟陆邢文谈话过后,费可一个人静静待了几分钟,而后开始第十九次拍摄。

晚上十点多,胖哥喝得脚步蹒跚地回家,推开门,小和妈妈在里面拖地,小和在油腻腻的饭桌上写作业。

见胖哥一身酒气,小和妈妈轻声抱怨:“天天喝,天天喝!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胖哥踢了一脚水桶,呵斥:“你他妈的废什么话!”

小和吓了一跳,字都写歪了,他抬头偷偷看了一眼他爸。

小和妈妈拎走水桶,说:“这个月钱不够,你得给我点。前几天,阿眉死在店里了,就那个新来的阿眉。这几天警察把店都封了,在检查,我没得上班。经理说了,这一星期大家都没上班,工资要扣掉。”

胖哥酒醒了几分:“还在查?”

小和妈妈:“谁知道查到什么时候,不过经理说了,没事,下周一肯定开门营业。估计警察就是走走过场,能查出什么呀,店里天天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又都是有钱人,惹得起哪个。”

小和听见死了人,有些好奇地停了笔,偷偷听着。

胖哥松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我哪里有钱,天天知道跟我讨钱,老子容易吗老子?!”说着就要回房睡觉。

小和妈妈追上去:“这个月都快交房租了,你好歹给我一千,真不够——”

胖哥转身推了小和妈妈一把:“滚!再啰嗦试试!”

小和有些紧张,又害怕,他扭头去看妈妈。

胖哥进了房间,摔上房门。

小和站起来,轻声问:“妈,这个月钱不够吗?我——”

小和妈妈摆手:“小孩子听大人说话干什么,写你的作业去,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小和坐了回去,却无心写作业了,只是在纸上无意识地划。

费可想起,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妈妈跟继父,有时候总边做家务边悄悄说话,或者趁他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两个人在客厅轻声商量。

话题大多是,妹妹这个月的医药费多少钱,这个月的菜钱花了多少,水电费多少,小的裤子都短了,必须给买两条了,爸在外面开车辛苦,中午别省那个钱,要吃好点——之类的事。

永远是钱。

永远都不够花。

费可又想起,大四时最难的那段日子。继父出了车祸,家里卖了房子,依然不够付赔偿款跟医药费。

他赶回老家,在病房外偷偷听到,继父跟妈在病房里头绝望的对话。

继父说,家里哪有那么多钱,这可怎么办,不赔了,他去坐牢。

钱,永远是钱。

费可根本不想去回忆那时候的心情。

难受,只有难受,没完没了的难受。

第十九次拍摄,NG了。

第二十次拍摄,通过。

拍完之后,费可在饭桌边坐了几分钟,才起来跟大家说不好意思,谢谢剧组,谢谢导演。

他走到陆邢文身边,看了看陆邢文,陆邢文也看着他。

费可觉得好了一点。

陆邢文说:“收工,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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