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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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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