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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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州,位于太行山东麓,华北平原西缘,地处战略要冲,自古就有“九州咽喉地,神京扼要区”之称。唐末战乱之后,定州旧城毁于战火之中,现在的定州城是在原址上重新建起的一座新城。此刻的定州新城已经变成了一个烽烟弥漫的战场,契丹国屯兵城内,晋军围在城外,两军隔城对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在距离定州新城不到十里的晋军大营前,久别重逢的李存勖、安继业和郭威兄弟三人相见甚欢。一番长谈后,安继业问及定州战况,李存勖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后,便邀请安继业、郭威和王茹进入大营细谈。

  一进入大营,李存勖便领着安继业、郭威和王茹三人来到了李存勖所在的中军大帐。众人落座之后,李存勖摆了摆手撤去了帐中护卫以及一众跟随在侧的将校,偌大的中军大帐转眼间只剩下了李存勖他们四人。

  坐定之后,李存勖说道:“定州新城失守后,我军也曾发起过几次反击,但是却始终无法夺回定州。无奈之下,我这才放下镇州战事,连夜赶到了定州新城。从我来到这里以后,已经对定州新城组织发起了两次反攻,没想到契丹人的战力竟然如此强悍,两次反攻不仅未见寸功,反倒折损了不少兵士!”

  听到李存勖言语中又提起了镇州战事,安继业不解的问道:“大哥不是一直在忙着集结军队准备和梁国展开决战了吗?怎么又在镇州打起来了?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倒让小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李存勖长叹一声道:“唉!莫说是你了,这错综复杂的局势变化就连我都有些猝不及防。我看还是从头说起吧!

  “就在我一门心思集结大军准备对朱梁发起全面决战的时候,不曾想却后院失火!成德镇张文礼突然发动兵变,杀死了节度使王镕。为了稳定成德镇的局势,我便授张文礼为成德留后。谁曾想张文礼这个狗贼竟然遣使向契丹国、朱梁求援,意图请求两国出兵将我晋军赶出河北。为了稳定后方,我便急忙发军北上攻打镇州。谁知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成德镇毗邻的义武节度使王处直深怕唇亡齿寒,竟然也遣使贿诱契丹,请契丹出兵击退我军,以解除镇州之围。

  “那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觊觎我中原大地已久,得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又怎能不动心?于是趁机举全国之力挥军南下,一举攻陷了古北口,随后又分兵顺势攻陷了檀州、顺州、三河、良乡、望都、潞县、满城、遂城等十余城。一时间契丹人风头旺盛,势不可挡!在攻打幽州的时候,契丹人的攻势受阻,遂调转矛头长驱南下,直奔涿州。我原本以为涿州有李嗣弼率重军把守定当无忧,所以虽然涿州战事吃紧,但是我还是打算着待一举平定镇州之后,再前往救援涿州。却没料到契丹铁骑竟然如此强悍,不仅一举攻陷了涿州更是俘获了李嗣弼全家,然后又顺势将定州新城围困了起来!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的局面,无奈之下我再也顾不上镇州的战事,急忙率亲兵五千人驰援定州。结果人还在半路,就已经得到了定州新城失守的消息。同时我也知道了为什么契丹人能够势如破竹的原因,原来契丹军中新来了一个叫韩知古的大将,此人竟然是一个武功高手,所过之处无人能敌!正因有了此人相助,契丹人才能一路长驱直入。

  “想我李存勖从九岁起便随军征战,将近三十年的战场生涯论打仗我从来没有怕过谁,但是对方如果是个武林高手,那就让我颇感头疼了。那日在聚缘楼里对付那个孟旭就是一个例子。无奈之中突然想到了二弟你,既然契丹人能够请来武林高手助阵,我又何尝没有?因此我才急忙派人去寻三弟,让三弟找你来定州与我汇合,共同对付那个韩知古。眼下我集结军队在这里已经与契丹形成对峙之势,我同时还命令神武都指挥使王思同在狼山屯军防戍,阻挡契丹军南进。现在二弟你们来了,我就可以正式对契丹发起反攻了!

  “可是眼下局势混乱,镇州那边朱梁的军队已经蠢蠢欲动,所以这定州之战必须速战速决才行!不怕别的,只怕朱梁伪帝一时鬼迷心窍中了契丹人远交近攻之计,到那时不仅会让我李存勖遭受腹背受敌的局面,只怕契丹国打败了我以后就会趁势长驱直入直取中原!我晋国存亡事小,让契丹人祸乱中原事大!事态若是真的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只凭着如同风中残烛的朱梁想要抵挡契丹铁骑是万万不可能的,到那时这中原大地只怕也会岌岌可危了!”

  听完李存勖的话,安继业、郭威和王茹三人深感震惊。不是因为这错综复杂的混乱局面,而是因为李存勖和王彦章的想法竟然惊人的相似,竟然全都考虑到了契丹国会使用远交近攻的计谋谋取中原,真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王茹更是对李存勖钦佩不已,心中暗道:“难怪此人仅凭山西一地就能和大梁对抗十余年,果然无论是眼光还是见识都异于常人,不愧为一代雄主!”

  安继业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个韩知古我在洛阳也曾和他交过手,此人武功确实极高,身为攻略定州的主将此刻想必他也已经赶回了定州新城城内。不知大哥眼下的备战情况如何?今日若是对契丹宣战是否仓促?如果可以宣战,那么我想在战场上会会这个韩知古!”

  李存勖说道:“自我来到这定州新城,全军无时无刻不在备战之中,想要宣战随时都行!只是二弟你们三人日夜兼行,此刻想必也十分疲累了,依我之见你们今天还是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咱们明日再去宣战。”

  安继业摇了摇头道:“眼下局势混乱,大哥所担忧的不无道理。这定州之战咱们必须速战速决,免生后患!所幸我自幼练功打熬出一副好身板,不过是几日奔波而已,不妨事的。三弟和茹妹若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休息,左右只是去宣战,咱们也没必要一同前往。”

  听到安继业管自己叫茹妹,王茹心中不由得一阵小鹿乱撞,稳定了一下心绪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安继业的用意。想来是安继业不愿意过多的提及自己的姓氏以免引起李存勖的注意,这才管自己叫茹妹的。想到这里,王茹微微一笑道:“我也不妨事的,江湖中人这点奔波算不了什么的。契丹人狡诈无比,咱们同去多少也有个照应。”

  郭威也大声说道:“我也不累!打从洛阳回来,一路上我就憋着这股子劲儿准备和这帮契丹人好好地干一仗呢!这种时候少了我怎么能行?”

  李存勖笑道:“好!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那咱们兄弟三人还有茹妹妹一起去和契丹人约战去!”说罢,四人便走出帐外。

  帐外守候的一众将校听闻李存勖竟然要亲自去宣战,登时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谏道:“殿下,此等宣战的小事尽管交由臣等去办便是,殿下只需在帐中安坐静候消息即可。古人云‘千金之躯不坐垂堂’,殿下如此显赫的身份又怎能亲身涉险前去宣战?若是有什么意外,叫臣等如何是好?!望殿下三思啊!”

  面对一众将校的苦谏,李存勖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颇为不悦的说道:“本王的事难道还用得着你们插手不成?!什么千金之躯不坐垂堂?那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富家翁才能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本王戎马一生,战必亲临,若是一味地抱着这种千金之躯不坐垂堂的想法,我晋国又怎会取得今天的成就?本王主意已定,尔等无需多言!吩咐下去,各营马上进入备战状态,只待本王和契丹人约定开战时间后,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对于李存勖这样的勇气和胆识,安继业深感佩服。但是对于李存勖对待一众臣下这种刚愎自用的表现,安继业却隐隐的感到有些难以名状的忧虑。

  一众将校眼见着无法阻止李存勖,只能纷纷领命各回营寨准备迎战事宜。李存勖朝着安继业三人无奈的耸了耸肩,苦笑道:“世人皆道身居高位便可尽享一呼百应的乐趣,殊不知地位越高行事就越受约束。唉,人往高处走?高处不胜寒啊!”

  郭威笑道:“大哥说的话倒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在小弟看来,相比于生活在社会底层饱受欺凌,小弟倒是更向往身居高处的乐趣。且不说什么一呼百应,单是能够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是一大乐趣了。小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与大哥比肩,若是能够做到一方节度使能够为大哥开疆裂土一统华夏贡献一份力量便已知足了。”

  李存勖闻言不由一愣,随后哈哈笑道:“三弟好志向!只要你心怀这份志向在军中好好表现,莫说是区区的一方节度使,便是封王封侯又有何不可?”说罢也不理会郭威、安继业和王茹三人,径直朝前走去。

  郭威正想答话,忽然感觉自己的袍角被身边的王茹轻轻地拉了一下,回头一看却见安继业和王茹同时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郭威立刻明白了自己刚才只图一时嘴快,说的话恐怕是犯了李存勖的忌讳,心中一凛顿时刹住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好在此刻李存勖一个人走在前面,并没有看到他们三人这一细微的举动。

  三人闲话无多,一路打马来到了十里外的定州新城城下。未到近前,忽见城头腾起一片乌茫茫的箭雨倾泻而下!安继业和王茹见状一夹马腹纵身向前,已然挡在了李存勖和郭威的身前,与此同时王茹早已挥起手中的镔铁长枪舞的如同风车一般将如同骤雨一般密集的羽箭尽数扫落!而安继业则猿臂轻舒,一伸手握住了一支射向自己的羽箭,随后反手一甩,竟然把这支羽箭向城头甩去!

  只见这支羽箭发出一阵凌厉的啸声,如同闪电一般直射城头!待城头一众契丹弓箭手惊觉之时,一名弓箭手已然被这支羽箭洞穿了胸口。羽箭却余势不减,洞穿弓箭手后顺势钉在了城楼之上,直没至羽!至此,那名弓箭手才惨叫一声翻身从城墙上摔落下来!

  弓箭手的惨叫声中,只听李存勖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二弟和茹妹妹果然是好功夫啊!”

  安继业如此手段,登时把城墙上的一众契丹士兵惊得目瞪口呆!便在此时,只听李存勖高声叫道:“我乃晋王李存勖!亲自前来与你契丹国约战,让你们城里管事的出来一个!”

  城墙上的契丹士兵见状,早已有人急急忙忙的下去禀报去了。不一刻,只见紧闭的定州新城城门轧然而开,两骑骏马驮着两个契丹人绝尘而来!

  待这两个契丹人来到李存勖等人近前后,双方互相打量一番后同时愣在了当地。来人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有安继业在内,而安继业、王茹和郭威则没有想到这两个契丹人不仅有韩知古,更有那个契丹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哈哈笑道:“哈哈哈,安大侠?想不到安大侠果然守约,竟然真的来到这定州战场了?”随后打量了一番安继业身旁的李存勖,一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威震中原的晋王李存勖李王爷了吧?久闻晋王殿下威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在下乃是契丹国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膝下次子,御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是也!”

  听完耶律德光自报家门后,李存勖心中不由得暗暗一惊。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定州新城竟然会有契丹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次子亲自坐镇,如此看来想要夺回这定州新城绝非易事,一场恶战只怕是在所难免了!震惊之余,李存勖对眼前这个耶律德光倒也颇为欣赏。从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契丹人的身上,李存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常人所不具备的王者气息。

  李存勖也一拱手道:“想不到堂堂的契丹国二皇子竟然会亲自坐镇定州新城?看来你们契丹人果然有趁势吞并中原的野心了?”

  耶律德光笑道:“野心?李王爷这话就不对了吧?!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何为有德?无非以实力论英雄而已!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你我既然皆为这天下之中的一员,那就都有平等的机会来重振破碎河山一统天下!试问胸怀这份平定乱世、重整河山的志向,又怎么能说是野心呢?”

  李存勖正色说道:“胸怀重振河山、平定乱世的志向确实没错,只是这重振河山、平定乱世的任务理应由我中原人士来完成才是。你契丹国身为久居塞北之地的蛮邦异族也想着来我中原大地分一杯羹,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一些吧?!”

  耶律德光闻言,仰天打了一个哈哈,笑道:“我只道你堂堂一代晋王本该和那些鼠目寸光之辈有所区别,却没想到竟然也和他们一样目光短浅,心怀华夷之分!恕我直言,晋王殿下虽然被大唐皇帝赐姓为李,但是你的真实身份却是代北沙陀人!既然咱们同为汉人眼中的异族,怎么你沙陀人就可以肩负起这重振河山、平定乱世的重任,反倒是我契丹人就不能了呢?”

  李存勖哈哈笑道:“哈哈哈!耶律大元帅好一副伶牙俐齿啊!莫说本王没有强分华夷的意思,便是有也说的过去!本王确是沙陀人不假,但是经过魏晋时期五胡入华至今六百余年的民族融合,匈奴、鲜卑、羯族、氐族、羌族以及后来的沙陀、回鹘等等民族早已融入了中原汉人的生活之中,我等虽为少数民族却同为中原人士!仅凭这一点就不是你契丹人能比的!更何况你们契丹人崛起于漠北之后,唯我独尊高高在上,视汉人以及其他民族百姓如同猪狗,所行之策无非就是屠杀与奴役!你们契丹人如此所作所为早已让汉人和其他民族的百姓心寒,又怎能让人心服?如果让你们这样的契丹人入主中原,中原各族百姓还有生存的余地吗?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正是这个道理!”

  耶律德光笑道:“你和那位安大侠倒好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一般,说出来的话竟然如出一辙。平心而论,你俩的话确实让本帅心服口服,本帅一定会牢记在心。待我们契丹人夺取华夏之后,本帅一定会向父皇谏言,一改我契丹族的这个陋习才是!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我契丹国举全国之力进军中原,二十万契丹铁骑已成破竹之势,夺取中原势在必得!晋王殿下又何苦勉力强撑,做此螳臂当车的无用之功呢?不如听我一言,何不放下刀兵就此归顺我契丹国,我保证晋王殿下不仅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变,而且可以世代为山西、河北两地之主!不知晋王殿下意下如何啊?”

  李存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果然是及其诱人的条件,端的让人心动不已啊!”

  耶律德光闻言大喜,急忙说道:“这么说晋王殿下答应了?”

  李存勖猛地收起笑容,厉声说道:“答应?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你道我李存勖纵横沙场三十七年为的只是这么区区的一个晋王的职位和山西、河北之地不成?!你也未免太小瞧我李存勖了!我李存勖的梦想不仅是要终结这个乱世,更要重现大唐盛世的辉煌!区区一个晋王的职位和山西、河北两地的诱惑,就想让我放弃毕生的梦想?你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头了吧?

  “既然如此,我李存勖也有一言相劝,你契丹国不如就此收兵臣服于本王,待本王一统华夏之后,保证对你契丹人一视同仁同样视为我大唐子民。如此一来,无需刀兵相见就可以圆了你们契丹人渴望已久的中原生活,岂不是美事一桩吗?”

  耶律德光本以为自己提出的条件已经打动了李存勖,眼见着李存勖突然翻脸,顿时也拉下了脸来,沉声说道:“本帅一番好意,晋王殿下却出尔反尔,莫不是在消遣本帅?”

  李存勖笑道:“好意?你也是好意,本王也是好意,若是咱俩都是一番好意的话,又怎会在这定州新城兵戎相见呢?废话少说,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契丹人不宣而战,举全国之力空国而出一口气侵我城池一十二座,真当本王是好惹的吗?只不过我华夏神州向为礼仪之邦,尽管你们契丹人无故入寇本王领地,本王却不能向你们那样不宣而战。本王此次前来目的就是向你们契丹人约战的!”

  耶律德光冷笑一声道:“约战?好啊!既然你晋王殿下不自量力执意要以卵击石,那么本帅就如你所愿便是!现在既然你为主我为客,那么时间不妨由你来定。说吧,什么时候开战?”

  李存勖抬头看了看日头说道:“此时已近午时,干脆咱们各回各家,饱食之后未时开战!”

  耶律德光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未时咱们战场上见!”说罢,和韩知古二人调转马头打马回城。

  遥望着耶律德光的背影,李存勖喃喃自语道:“这个耶律德光实乃一代枭雄,若不趁早除掉,他日必为我中原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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