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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梅园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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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随着伏地母,登上这座石塔最顶层,来到一间吊着一块骷髅牌,上书“梅花弄”三个篆形字的包厢门前。

  如此风雅的一个名字,竟然刻在骷髅上,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一位独眼,皮肤呈青蓝色的马面魔仆,早已在门边垂手恭候。他朝我们揖礼之后,轻轻地推开了包厢的门。

  这是一个三面观湖的房间。唯一不临湖的这面墙上,挂着四盏用犀牛角掏空制作成的磷灯。每盏磷灯,都被一个深红色的透明灯罩围住。白骨燃烧时产生的磷光从灯罩投射出来,让这个包厢显得更诡异。

  一阵梅花的暗香,从湖面淼淼升起,被夜风吹送进包厢里,扑鼻而来。

  伏地母凝目浅笑,说道:“你们一定会奇怪,现在不过九月中旬,无罪湖为何会有梅花之香呢?”

  桑塬魔女说道:“姐姐不提,我正想问呢,梅花都是在腊月才会绽放,何以姐姐这里深秋季节就有了如此芬芳醉人的梅香?”

  伏地母遥指湖对岸的一片漆黑丛林说道:“你们看那里,便是我来寒坟林定居后,亲手栽种培育出来的一片梅园。我这片梅园的梅花,不受花期的影响,一年四季都会长盛不衰。等会儿用过餐,我便带三位夜游梅园,赏花助兴。”

  桌上早已摆满美酒佳肴。伏地母招呼我们入座。她与桑塬魔女坐在我和弥青的对面。我感觉她的眼睛,始终在弥青的身上游离不定。

  伏地母吩咐马面魔仆进来,往我们面前的空杯里盛满酒。

  她率先举起酒杯,说道:“我们面前的杯中之酒,乃是我亲手酿的梅花羅,埋于地下已有两百年。此酒的味道和妙处,绝不输给玉篁老儿每年寿辰时用来宴请众神的天河琼浆。桑塬妹妹,你和这两位小朋友,今晚一定要多饮几杯才行。”

  桑塬魔女抿了一口酒,对我和弥青笑道:“本少主每次到寒坟林,姐姐都会用梅花羅款待我。二位只管尽情畅饮,这酒里,不会有蒙汗药。”

  伏地母吃吃笑道:“小哥哥,现在你放心了吧,姐姐我才舍不得吃你呢?”

  弥青微微一笑,举起酒杯,竟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伏地母拍手道:“好酒量!”又吩咐马面给弥青倒了一杯。

  我忍不住低头,狠掐弥青手臂一把。却看到弥青正将刚喝进去的酒用内功从手指头逼了出来。

  他既有如此神能,怎么喝便喝不醉了。

  只要他是清醒的,我心底就觉得很安全,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伏地母和桑塬魔女畅饮了。

  这伏地母的梅花羅,果真是我有生以来喝过味道最为奇妙的一种酒。初饮第一杯时,并无酒的味道,只余满口梅香。但从第二杯开始,我似乎就被这酒带入一片冬雪初晴、银装素裹的缤纷景象。第三杯饮完,眼前又是一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清幽意境。到了第四杯,心情忽地变得极为忧伤,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泪洒雪地了无痕。

  方才饮了四杯,我便双颊绯红,眉目起波澜,翩翩倒倒地坐在椅子上,身骨像要软成一堆花泥。

  对面的桑塬魔女,金钗摇曳,发如垂柳随风动,却依面如春风,举着酒杯与伏地母碰个不停。

  再看那伏地母,美目斜睨,迷迷蒙蒙,似醉非醉,更显无比妖娆。

  我将脸转向身侧的弥青,他的神情仍然十分冷静沉着。

  很快,又一阵梅香暗涌,飘进了包厢。眼前的人和物,连同弥青在内,全都变得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地,我似独自穿梭在无罪湖畔这片梅林里。寥落的星光之下,梅花开得正艳。有的白里透红,花瓣晶莹剔透,说不出的冷清玉洁;有的却艳如红霞,白甚冰雪。竟有无数秋蝶,穿过重重暗香,在那千姿百态的花丛中蹁跹起舞,追逐嬉戏。

  如此迷人的一番景致,绝非是醉酒后的幻象。

  我伸手摘下一朵梅花,放在鼻前嗅了一下,真切感触到花瓣里有一阵清冷的香息。

  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片梅林里赏玩呢?弥青到哪里去了?还有桑塬魔女和伏地母,她们又去了哪里?

  我感到一阵不安。踩着满地落瓣,在梅林里飞奔起来。

  总算冲出了这片梅园,我站在岸边。黑色的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浪纹。

  我大声呼喊着弥青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声。

  就在这时,湖中央倏地一声巨响,湖面溅起一团凌乱的水浪,两条人影腾出水面,跃上了空中。然后,这两道身影,又朝着我身后的梅园跌落。

  我赶紧转身,又跑进了梅园。

  梅园深处,矗立着一座八角凉亭。

  我豁然看到凉亭里,一男一女面首盘膝,彼此双掌相叠。

  那男者,正是弥青。而那女者,正是伏地母。

  他二人双目紧闭,脸上渗透出的细密汗珠,慢慢化成一阵阵白色的水雾,充斥在他们身体周围。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睛就像被毒蜂蛰了一下。

  他们是在做甚?难道伏地母正在摄取弥青的元神吗?

  我已顾不上心底的无限悲痛,朝着两人冲了过去。奇怪的是,当我一口气跑到距凉亭两米距离的时候,我的面前却如同横了一道无形屏障,无论我如何冲刺,都无法冲过去了。

  我只能在更近的距离,观摩弥青和伏地母的这番举动。

  伏地母的两个掌心,有两股蓝黑色的气流,源源不断地传入了弥青的掌心里。

  这两股气流产生的热量,似乎让两人都无法自抑。他们身上的热汗像一条条小溪,从他们的头上渗透出来。

  弥青脸庞的坚毅之色,在抵挡了一阵伏地母双掌传送过来的热流之后,竟然变得十分无力,无比柔和起来。

  似乎,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对伏地母双掌气流的抵抗,将它们接纳进自己的身体。

  我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内心的疼痛感一浪高过一浪。

  如此过了半晌,伏地母似乎已经耗尽了身上的元气,身体像一团柳絮,软绵绵地倒在了弥青的怀里。

  此刻的她,像一只刚刚被暴风雨湿透了羽毛的小鸟,侧身仰躺在弥青的怀里,她的脸庞正好对着弥青的脸庞。

  他俩四目相望,久未移开,竟是如此迷离。

  弥青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地捋着她湿透了的头发。

  伏地母的眼神,迷醉得像这这片梅园里的落瓣残香,清冷、幽怨。

  “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她凝视着弥青,嘤嘤地说道,“我在寒坟林苦等三千年,为的便是等到今日与你的这片刻相聚。适才在湖底,你身上的月寒之毒,已经被我全部吸收到我的体内。刚刚,我又将我身上的魔功,悉数传到了你身上。你要知道,我传给你的魔功,除了有我万年的修为,还包括过去三千年,我吸附的其他魔族子弟的元神魔能。所以,你现在拥有的魔能,至少相当于三万年的修为。即便是月圆之夜,你的‘败月症’也不会再发作了。”

  伏地母脸上的气色越来越暗,声音越来越微弱,她将弥青的手握得更紧,说道:“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完全让你摆脱你身上恶疾的困扰。因为你现在已是人魔一体,聚集着人与魔的两种力能。而这两种力能,本身就充满了不可调和的强烈对抗。所以今后,你仍然摆脱不了走火入魔的危险。是佛是魔,全凭你的意志和造化了。”

  弥青的目光慢慢地变绿,脸庞不断地扭曲,呈现出一片可怕的紫青色。这让我想到了前几日月圆之夜他走火入魔时的情形。

  但此刻他非常清醒,他身上的佛性与魔性,正在激烈地对抗着,而这个过程带给他的痛苦,显然并非常人能承受。

  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体内的佛魔交锋平息下来,喘着粗气,盯着伏地母不停地逼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

  “你,这是在怪我吗?”

  “我恨你!你现在把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到底是为什么?”

  伏地母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她说:“我这么做,起初也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三千年前,我经过寒坟林时,被湖底的恶灵所困,是我的这位恩人救了我,还助我降伏了这里的恶灵。当时,我问这位恩人,如何报答救命之恩。这位恩人让我潜心在寒坟林修炼,说只要时机一到,自然会告诉我该如何做。从那以后,这位恩人便像消失了一般,整整三千年没有露面。但我所欠别人的一条命,始终都要还的,成为内心的一道坎。直到十六年前的一天晚上,这位恩人突然来到了寒坟林,对我说,我报恩的时间就快到了。恩人让我之这里等你,说在二十年以内,你一定会经过寒坟林。”

  伏地母的眼角,闪烁着泪光,她望着弥青更痴了,说道:“本来,我在这里等你,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甚至都懒得去想我要等的这个人会长成什么模样。但是,今天晚上,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的心便被你摄去了。我完全可以肯定,我已无法阻止地爱上了你。即便不是为了报恩,为了救你,我也将毫不犹豫地献出我的一切!”

  弥青的眼里,竟也涌出了泪水,如此清澈澄亮的泪水。隔了两米远,我都能感受到他泪水里的温度。

  我和相识了这么久,一起数次经历生死劫难,也没见他为我流一滴眼泪。可是此刻,他却为了这个女魔头泣不成声了。

  我的内心,虽然出奇痛苦,但却无法怨恨起他俩。这个女魔头,为了让他摆脱“败月症”的痛苦,不仅将自己的身体、魔能全部给了他,还将他体内的月寒之毒吸附到自己的体内。

  伏地母美丽的双眼慢慢地失去生气,她几乎把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了握着弥青的那只手上:“你能为我掉泪,为我感到伤心,便说明你心里有我,不枉我如此轰轰烈烈地爱你一场。虽然,我们的爱短暂得还不及烟花在空中绽放的时间长,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弥青把她软绵绵的身体抱得很紧,他急促地问道:“你那位恩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让你这般救我?”

  伏地母摇摇头,说道:“这个,你还是永远,永远都不要知道的好!”

  她的脸上,滑落最后一滴泪:“我央求你一件事,你,今后,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有了其他女人,你都不能把我,把我,忘......了!”

  她终究没得到弥青的承诺,或者说,弥青还没来得及给她这个承诺,她的头便无力地垂在了弥青的双臂之间。

  她的生命之花,在与弥青短暂的相聚时,获得了最绚丽的绽放,然后便如同这梅林的落瓣一般,带着余香,却不留遗憾地凋谢了。

  而我呢?却目睹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得了另一个女人至死不渝的爱,换得到了一身强大的魔能以及身体顽疾的暂时无虞。

  接下来,我还能怎么办?我的内心如同在烈焰中炙烤,脑海内却一片苍白。

  到最后,我无力再看弥青抱起伏地母的尸身,在如雪花般飘洒的梅园里赤身狂奔。

  迷迷糊糊地,我感受到了一阵温暖的阳光熏着我的身体。我慢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弥青的背上,他正背着我前行。桑塬魔女则走在他的前面。

  我一想到昨晚梅园所见的情形,顿时又羞又怒,大声道:“你放我下来!”

  说完,双脚猛然往地下一蹬,便从他背上滑落下来,跌在了地上。

  弥青赶忙俯身拉我,我将他的手推开,怒声道:“你走,我不要你管!”

  说完,我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弥青站在一旁,呆呆地不知所措。

  桑塬魔女蹲下身,拉起我的手,关切地问道:“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用手指着弥青,幽怨地说:“桑塬姐姐,你自己问他吧!问他昨晚背着我俩,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桑塬魔女摇摇头,安慰我说:“小妹妹,你先不要哭,让姐姐告诉你,昨天晚上在寒坟林,到底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反而让我感到糊涂起来。

  桑塬魔女扶着我站起来,说道:“昨晚,我们三人在那个梅花弄的包厢陪伏地母饮酒时,我竟然不胜酒力醉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却发现伏地母已经横尸包厢。而我身上的‘千魔链’竟不知被谁卸掉了,完全可以施展魔能。此时,你俩人仍在座位上,醉得不省人事。我听到包厢外一阵大乱,杀戮声和哭喊声连为一片。我便扛着你俩,冲出包厢,无罪湖里的无数怪兽恶灵,与投宿的魔族子弟相互厮杀。可怜这十五座石塔里的魔族子弟们,全都陷入恶灵们的杀戮圈里,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我只能带着你二人,好不容易拼死才杀出了恶灵们的重围。”

  一想起昨晚恶灵屠戮魔族子弟的恐怖场景,纵然桑塬魔女这般身经百战的魔女,脸上仍是心有余悸。

  我还是不肯相信,盯着弥青问道:“那么,昨晚在梅园,你和伏地母做的那些事情,又怎么解释?”

  弥青一脸困惑,说道:“我实在听不懂你的话。昨晚我和伏地母什么时候去过梅园了?”

  “你,你!”我气得直跺脚,叫道,“你和她做的那些龌龊之事,都是我亲眼所见!难不成是我眼瞎时胡编乱造出来的不成?”

  桑塬魔女好奇地问道:“小姑娘,你看到你师兄与伏地母做什么龌龊之事了?”

  我脸顿时红了,冷哼道:“桑塬姐姐,你问那呆头鹅吧!”

  弥青叹息一声,说道:“昨晚我也和你们二位一样,被伏地母灌醉在了那个包厢里,何曾与她去过梅园?”

  我冷笑一声:“你昨晚饮酒时,不是将喝下去的酒全都从指尖逼出来了吗?你又怎么会醉呢?”

  桑塬魔女解释道:“妹妹你有所不知,伏地母的这个梅花羅,只要一入口,便立即会被血液吸收,纵然你搞点小动作,从体内逼出来的,也只是水而已。”

  她的这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不像是为弥青解围。

  桑塬魔女又安慰道:“好妹妹,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刚才说的,也许是你醉酒时做的一个梦而已。”

  我心里巴不得那就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可是,为何梦里的那些情形,却让我感到如此身临其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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