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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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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长城破

众人自是知道陶臣末的处境,所以对于陶臣末的境遇自是感同身受,任蒹葭等人虽也恨不得将褚纯安就地正法,但其背后的利害实在太复杂了,所以当陶臣末说了自己的决定后多多少少还是很惊讶的。

任蒹葭关切的问道:“杀了褚纯安无疑就是剜了秦相身上的一块肉,将军,你可想清楚了?”

闫宇也着急的说道:“是啊,陶老弟,老夫一辈子浑浑噩噩,但很多问题自己心中是有数的,这褚纯安调戏民女,滥杀无辜自是死有余辜,可他毕竟是秦相的人,而且是云阳的督军,就这么杀了他,老弟怎么向皇上,怎么向秦相交代啊?”

陶臣末并未言语,再一次转身看向了远方。

王金易询问道:“陶将军,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程锦尚将王金易留驻云阳协助陶臣末以来,王金易一直谨记程锦尚吩咐,事事听从陶臣末安排,这些日子里,也见识了陶臣末的能力,自己打心底佩服这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宣威将军,所以就算是听陶臣末的命令行事也觉得顺当,并未有任何冲突,但今日之事确实牵扯繁多,自己有些想法想要说说。

陶臣末也深知王金易这数月的感受,同时也非常敬佩这位渝州来的将军,他虽是云麾将军的副将,还比自己大几岁,但却没有一点儿架子,还对自己尽量的协助,所以陶臣末也很愿意听听他的意见,便说道:“王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王金易缓缓道:“适才蒹葭夫人和闫大人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动了褚纯安无疑就是动了秦相,褚纯安确是犯了死罪,虽然按照大渊军律各将军府将军有权处置辖地触犯军规的将士,并有先斩后奏之权,可自秦庸拜相后,这一条已经三十多年未曾有人用过了,褚纯安虽是督军,但既到云阳府自然需听宣威将军招呼,将军依此例杀褚纯安自是有理有据,可事后秦相的手段怕不仅仅是拿下一个宣威将军那么简单的,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在罗列罪状后将这个丧门星送交兵部为佳。”

闫宇和任蒹葭都表示赞同。

陶臣末微微笑着,向魏文忠和王立阳问道:“你二人平日话多,今日可有什么想说的?”

王立阳还有些气呼呼的,说道:“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不过不管怎样,将军你脑袋比我灵光,我听你的,你说杀就杀,你说放那,那我也放吧。”

魏文忠也拱手道:“卑职听将军的。”

陶臣末此刻很是平静,吩咐吴长青道:“你去府门前看看,再回来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吴长青应声而去。

没多久,吴长青便返回了厅中,陶臣末道:“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吴长青拱手道:“府门外跪着十余人,属下问过了,他们是被杀女子和被褚纯安无辜打伤的几名百姓的家人,此刻正在门前喊着冤,要求严惩凶手,另外,还有数十围观的百姓。”

听完吴长青的报告,陶臣末向厅中众人说道:“王将军的提议不是没有道理,可眼下问题的关键已经不是会不会得罪秦相,而是要如何向云阳百姓交代,今日我若是放过褚纯安或者将他交给秦相,那日后云阳有难,百姓只会袖手旁观定不会向白灵攻城时那般同仇敌忾,若弃了百姓,云阳危矣。”

众人都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陶臣末决定的事怕是很难改变了。

陶臣末知道众人心中忧虑,所以他继续说道:“我自幼体弱多病,小时候,有大半时间都是在与各种药草打交到,大概在我五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位游历的老先生,这位先生见我可怜便主动为我调养身体,并授我武艺,后收我为徒,在授我武艺之前,家师用了两年时间教我纲常伦理、侠义之道,后每日习武之前必先习智者语、圣贤书,如此以往,持续了十七年之久,直到三年前家师离世。家师卧床之际曾告诫我,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闯荡江湖皆不得以他之名义扬我名威,可无论身在何处皆不能忘却仁义公道,我视家师如父,为其守孝三年,后决定入朝为官,所以往泰安应试,我本自信三甲无忧,但却世事无常,后幸得颜尚书相扶入了末榜,本以为之后便可平步青云大展宏图,可到任云阳后却再一次事与愿违,两次境遇让我开始平静下来,再次想起了先师的谆谆教诲。先师曾为大渊立下不世之功,后遇小人排挤愤愤之下辞官归隐,他本欲带着满腹韬略和一身武艺同归黄土,可终究还是心念天下便悉数相授于我,他想让我报效朝廷却又怕我同他一样落得不堪下场,所以临终前便又说了些模糊话语,但无论如何,仁义公道是他终其一生所信奉的,也是他临终前最直接的交代,今日我若为街上路人便也会拔刀相助,阻褚纯安恶行,可如今我成了云阳府宣威将军反倒不如一名无名路人吗?再看看挺身而出的百姓,他们何尝未曾听到褚纯安说自己是秦相的门生,可他们依然奋不顾身,是因为他们不怕死吗?不是,是因为他们相信云阳军府绝不会姑息纵容,今日我若放了褚纯安,既负了先师教诲又负了百姓信任,我岂能因害怕得罪秦相便明哲保身?”

听完陶臣末的话,众人皆不知如何再劝,这厅中除开闫宇外可以说都是义气相投的同袍战友,论道义,无人不认为褚纯安罪有应得,但奈何既为朝臣便终归难逃束缚。

任蒹葭想了想,说道:“既然将军心意已决,蒹葭便听将军的。”

王立阳听了陶臣末这个决定,其实非常高兴,所以也表态道:“卑职说过了,无论将军做什么决定我都听。”

魏文忠也摊摊手道:“褚纯安罪有应得,我没什么好说的。”

陶臣末微微一笑,转身向王金易说道:“我知王将军心中所虑,我眼中容不得沙子,更何况褚纯安此行已非人情世故所能解,我会派人就此事向程将军说明情况,若是秦相怪罪下来,我自会担待。”

王金易深知陶臣末深明大义,此事已然无可挽回,所以也不再相劝。闫宇见无力回天也就只得唉声叹气了。

很快,吴长青便在街上贴出告示,大意是褚纯安身为督军却无视军纪,仗势调戏民女,滥杀无辜,依大渊军律,以死诏之。

褚纯安到死都不相信陶臣末真的敢杀自己,他一直叫嚣着自己是秦相学生,让陶臣末放了自己,只有看到军营前铮亮的斩刀时才知道自己死期已到,才跪下求饶,呼喊着“陶将军饶命”,可陶臣末杀意已决,任他百般呼号已然无动于衷。

这一夜的云阳有些冷,陶臣末静静的走在云水岸,他来云阳有些时日了,但好像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这里的山山水水,今夜似乎难得空闲。

见云水缓缓,江面点缀着摇曳的渔火,与倒映的繁星相得益彰,似天地无别,一切都安宁无恙。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嬉戏的溪水旁,虽身体孱弱但并不需要担心什么,他又想起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或许,自己踏上仕途便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今日之事他应该是赞赏的,想想也罢,今后便可以不会再为这样的事反复挣扎了,或许作为一个平凡布衣的是非对错才更简单吧。

思忖间,陶臣末隐隐闻到一股淡雅香气袭来,抬头看,任蒹葭迎面偏偏而来,二人相视一笑,直到近了,任蒹葭方才说道:“将军难得有这般雅兴,不知蒹葭此来是否多有打搅?”

陶臣末笑道:“夫人哪里话,美景自是应配美人的,夫人能来,十里花香更甚。”

任蒹葭显得有几分娇羞,缓缓道:“将军若是江湖侠士必将有无数美人倾羡,长得俊俏,武艺高强还会说话,所谓翩翩公子也无非如此了。”

“嗯,或许我应该早些遇到夫人,也早些听到这些话,说不定我还真能在江湖上闯些名堂。”陶臣末依旧微微笑道。

任蒹葭嘴角上扬,夜色下显得很是娇美,不过此刻的她眼中满是担忧,她定定的看着陶臣末,渐渐收起了笑意,说道:“能在江湖闯出名堂,想必在朝堂之上也定能如鱼得水,今日之事,不知将军可有万全之策?”

陶臣末将目光转向江面,缓缓道:“夫人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任蒹葭竟觉得有些无奈,都这个时候了陶臣末还有心思开玩笑,所以她只得说道:“打心底里,我选择相信将军定有万全之策,可此刻我却十分不踏实,所以我当然要听真话。”

陶臣末遥遥头说道:“没有,此事怕是一道无解难题。”

任蒹葭突觉心中一紧,忧心道:“那将军准备如何应对?”

陶臣末淡淡笑道:“如今已别无他法,所以只能听天由命了。”

任蒹葭努力搜索着一切可行的办法,良久,突然问道:“昨日我曾听将军说家师曾为大渊立过不世之功,想必定是我大渊重臣,难道这也无法解决当下这道难题?”

“实不相瞒,先师正是当年威震宇内的大渊三杰之首,童静,先帝在位时,大渊曾有过一次大危机,四夷同乱,先师携原骠骑大将军也是三杰之二颜青摘、梁平川横扫六合,令四夷望风而退,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大渊是从先师的手中才得以存续的,可正因功高震主,先师遭小人妒忌,先帝猜疑,从而处处受到排挤,先师一身傲骨不愿被时局左右,便愤而归隐,游历江湖,此后便从未过问朝政,我也是在他老人家游历时被他收为弟子的,你看,立有如此不世之功的人都难逃小人陷害,我又怎会全身而退?”陶臣末说道。

任蒹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他老人家已驾鹤西去,想必在朝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旧友的吧?”

陶臣末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自从秦庸拜相,朝中便再无良臣,梁老将军早已被夺了兵权贬回老家,颜尚书此刻也正在云州受刑,更何况当年逼得先师辞官归隐的正是奸相秦庸,他若知晓我是童帅门徒,我只会死得更快,这也是为何当年先师不太愿意我入朝为官的原因之一,唉,只可惜我一时受了功名利禄所惑,如今也算自食其果吧。”

听到这里,任蒹葭的眼中不禁有些湿润,难得一名良将,如今却是生死难料。

陶臣末见得真切,便安慰道:“夫人不必忧心,我陶某人命硬,不会有事的。”

陶臣末说得云淡风轻,但任蒹葭自知此事严重,回到府中依旧忧心忡忡,她无法想象一个刚刚还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年轻将军转眼间就会成为阶下囚,甚至会身首异处,陶臣末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可能是那个让她有些芳心暗动的无双公子,她当然不会想太多,但是陶臣末现如今所要面对的困境却是逃避不了的。

良袪看得出她的忧虑,关切的问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心了,陶将军智勇双全,他自然知道杀了褚纯安会是什么结果,可是他依旧毅然决然,这是他的选择,是他心中的道义使然,这世间恶人丛生,但终归良人有报,我相信陶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任蒹葭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秦庸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世间仁义的大道上,得罪了秦庸,陶臣末的生在何方?

与任蒹葭一样,程锦尚此刻也黯然神伤,他知道,以秦庸的性格,就算不牵连自己,秦庸也定会让他亲手将陶臣末押解回泰安,因为陶臣末是他举荐的,唯有如此,秦庸才会解气。其实这都不重要,问题的关键是他不想陶臣末死,这些年他阅人无数,陶臣末是一个年纪轻轻但却有大将风度的人,谈笑间儒雅尽显,他对陶臣末尚不十分了解,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此刻他已别无他法,因为边向禽的事儿,他已然被秦庸猜疑,虽然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勉强逃过一劫,但秦庸回到泰安后多多少少明白了程锦尚的用意,为了试探程锦尚,秦庸向皇帝要旨派程锦尚前往尹州平叛,程锦尚刚将五万精锐调去了云阳,此刻不得不动用留下的驻军,这些驻军有大部分皆被秦庸控制,所以此刻在尹州的程锦尚也并不好过,不过好在尹州叛军多是乌合之众,程锦尚又利用本就在尹州平叛的秦庸侄子贪功的心思主动让权,而只献计献策,所以当接到陶臣末怒斩褚纯安的消息时,尹州已大势渐稳。

但他此刻还断不能匆匆赶回渝州,更不能前往云阳,因为没有秦庸的吩咐,自己稍不注意的行动便会成为被治罪的把柄,秦庸也确如程锦尚所料,他在接到褚纯安被杀的消息后非常愤怒,但是却没有立刻找陶臣末的麻烦,因为他也想利用此事观察观察程锦尚的表现,好在程锦尚已先吃透了秦庸的心思,虽心中焦急,但却按兵不动,秦庸见火候差不多了,一面让渝州监尉史也是自己的眼线钟杰前往云阳向陶臣末宣旨治罪,并接手云阳防务,另一方面让程锦尚赶赴云阳亲自将陶臣末押回泰安。

程锦尚等的就是这一天,所以接到旨意后率随从立刻启程。此刻的程锦尚手中已几无一兵一卒,自己控制的五万精锐已派驻云阳,而带到尹州平叛的数万大军也被秦庸截留在了尹州,所以他此刻可以做的就是立马赶到云阳,一来担心陶臣末遭遇不测,二来自己的家底也尽数在此了。

时间过去了半个月,众人心中的石头始终悬着,陶臣末明白,越是如此就越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任蒹葭一直祈祷着,她希望自己担心的局面没有出现就永远也不要出现了,曾盈盈很小,但是她也感觉到最近云阳城中的人们似乎没有以往那般轻松了,大家陪她玩的时候都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她跑去问自己的娘亲,但是任蒹葭只是告诉她说没事儿。

趁着这段山雨欲来前的宁静,陶臣末安排了两件事儿,一是根据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前往云州与颜青摘取得联系,并在暗中保护;另外一件事便是与王金易一道秘密接见了连城宗,让他将边向禽送往云阳十八里好生安顿,此事只能保证他与王金易、连城宗知晓,否则,程锦尚也会大难临头。

安排好一切,陶臣末去看了曾盈盈,并带她到云水去划船垂钓,曾盈盈自然是欣喜若狂,但任蒹葭在他们离开后却泪如雨下,她深知陶臣末似乎在做最后的安排。

自边向禽辱骂秦庸一事被无故传开之后,程锦尚便开始怀疑渝州刺史府定有秦庸更深的眼线,虽然他很快便被派往尹州平叛,但是他一直安排将军府中的高手在暗中刺探,钟杰与秦庸的往来信件被探子截得一些,程锦尚甚是惊讶,因为他从未怀疑过这位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监尉史,他与边向禽、钟杰同年到渝州上任,三人合作向来愉快,却不曾想最不像的人反倒最危险,所以当他听闻钟杰接手云阳防务时心中骇然,深知秦庸已开始断了他的后路,而陶臣末更是羊入虎口了。

但是这一次程锦尚错了,钟杰是一个笑里藏刀的人不假,但是他更是一个聪明人,他与褚纯安完全不同,这便是他能活得更好的原因。

钟杰奉旨到云阳一是宣旨治罪,二是接手云阳防务,可以说无一不是风光无限,但他很明白云阳的局势,云阳五千守军是陶臣末一手带出来的,军中副将、校尉皆是陶臣末一手提拨而来,可以说无人不对陶臣末唯命是从,另外两千城防军是王金易的人,王金易是程锦尚的左右手,自然也是站陶臣末的,此外,因边向禽被贬,程锦尚趁渝州刺史还未到任之时便行战时将军特令调驻云阳的五万守军更是动不得。所以,钟杰到云阳后对陶臣末客客气气,并未丝毫刁难,但是圣旨在身,他也不得不宣旨治罪。

魏文忠、王立阳等人想要阻拦钟杰的亲兵,但是却被陶臣末制止了,王金易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任蒹葭更是无比痛心,她害怕的结局真的就这么出现了,钟杰自然是预料到了众人的反映,所以他表示:“本官皇命在身,不得不为之,众将士不必过于担心,本官只是先行宣旨而已,陛下已下令,将会由程将军亲自来押解陶将军,所以就有劳陶将军先委屈委屈了。”

陶臣末并不知道钟杰是秦庸的人,但是他知道钟杰是个聪明人,他这是转移矛盾,无非是不想得罪云阳诸将士而由程锦尚来带过而已,想到此层,陶臣末更未作任何辩解,他已经陷程锦尚于危难,不想再让他有任何麻烦,所以很顺从的让钟杰的亲兵将自己扣了,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却觉得无比轻松。

与之相反,云阳众人甚是不安,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陶臣末的云阳能否还叫云阳,他们只盼程锦尚能快些赶来,更希望他能有万全之策。

程锦尚来了,但是他没有万全之策,在云阳城下,他甚至有些抗拒进城,因为他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这个局面。

陶臣末被解职押解的消息不胫而走,云阳百姓甚是悲痛,他们自然知晓个中缘由,那些之前哭喊着请求严惩褚纯安的人此刻都有些后悔,他们自责不该逼得这位贤能的将军如此下场,但这些现在都无济于事。

钟杰见程锦尚来了,知道一台好戏就要开始了,他并不着急,因为秦庸已经给了程锦尚很明确的时间,要他十日之内将陶臣末押送泰安受审,不用他催,程锦尚头上悬着的刀自会一刻不迟的落下。

程锦尚决定亲自往大牢探视陶臣末。

见程锦尚风尘仆仆,陶臣末心中甚是愧疚,他虽被羁押但未上枷锁镣铐,这时钟杰特意吩咐的,当然,他不这样做好像也不行。

程锦尚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前不久才得皇帝亲自赞赏的将才此刻竟落得这般境地,但是当他看到这个镇定自若的白衣少年时又似乎很确定眼前这个人与先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陶臣末向程锦尚深深鞠了一躬,有些愧疚,不过他面带微笑,说道:“草民的无奈之举怕是连累程将军了。”

“陶臣末,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至今都不相信你是一个如此冲动的人,你明知褚纯安是秦相的人为何还要执意如此?”程锦尚很是无奈,但又不想真的责怪陶臣末。

陶臣末微微笑到,但是并未再言语。

程锦尚何尝不知道陶臣末心中所想,但是他是一个在官场行走了近二十年的人,甚至打他记事开始便多多少少的与形形色色的权贵打着交道,如果换作是他,同样的事他定会换一个方式处理,但陶臣末就是陶臣末,不会更不愿左右逢源。

见陶臣末不说话,程锦尚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他无奈的问道:“陶臣末,你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吗?亏你还笑得出来,你就这么不想活命?”

“将军,杀褚纯安时草民曾有犹豫,不是草民怕得罪秦相,而是担心连累将军,不过昨夜在牢中待了一夜似乎想明白了很多,将军的处境,不用草民连累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想,草民心中的愧疚几乎没有了,所以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所以也就能笑得出来了。”陶臣末依旧显得很轻松。

程锦尚感觉真的快要发怒了,大声道:“你,陶臣末,别在草民草民的了,本将听着别扭,还有,你连累就是连累了,不要给我找什么借口,你要是有这些精力,还不如好好盘算盘算怎么样才能保住你这条小命吧。”

“此难无解,将军不必再浪费精力了,将军若不想被秦相抓着辫子,最好是听令行事,不然到时候就真的让将军为难,那臣末罪过就大了。”陶臣末收起了笑脸。

“哟,你还怕背什么罪过啊,你不是说连不连累我我的境地都差不多嘛?”程锦尚无奈道。

陶臣末定定的说道:“话虽如此,但分寸还是要把握的,将军若能及时将我送往泰安,最多被秦相责骂几句而已,秦相对将军的猜忌不会增多,当然也不会减少,不过若是耽搁了,那就说不准了。”

程锦尚怒道:“陶臣末,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命了?”

陶臣末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此刻我方知先师当年之处境,噢,对了,将军,臣末有些事还望将军能助一臂之力。”

程锦尚摆摆手道:“少来,此刻哪能儿戏,除非你有万全之策可保自己不死,其它的话本将不爱听。”

陶臣末拱手躬身,说道:“将军,黔州桐平府司蒹葭夫人及一众眷属甚是无辜,还望将军能保众人无虞,褚纯安曾想轻薄蒹葭夫人吃了大亏,我担心因我之事秦相会迁怒于蒹葭夫人,再有,我的兵器是先师遗物,还望将军能好生保管以觅良人相赠。而云阳诸将士的性命也望不要受到无辜牵连。”

“哼,你倒是走得壮烈,把一堆烂摊子甩手给我。”程锦尚有些悲愤。

他虽然生气,但是却不是因为陶臣末不顾大局,而是气这世道无常,程锦尚隔着牢房伸手拍了拍陶臣末拱握着的双手,之后便缓缓离开。

出得大牢来,门口跪着百余百姓,众人见程锦尚出来皆高声齐呼“陶将军冤枉。”程锦尚突觉眼眶湿润,赶紧扶起众人,但是他却不能向大家保证陶臣末性命无忧,众人不见承诺自然也就不会起身,程锦尚无法,只得说道:“我知诸位爱戴陶将军,但此刻还不到无可换回的地步,诸位如此声援只会引得小人妒忌,如此更会陷陶将军于不利,我答应大家,一定会想方设法保陶将军安全,大家都快些起来吧。”

众人听程锦尚这般说法便也明白了其中利害,所以也都陆陆续续的起身了,但是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定要保全陶将军,程锦尚哽咽的答应着。

程锦尚一脸愁容的回到将军府,魏文忠等人瞬间围了过来,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甚至都忘了行礼,如此这般,程锦尚更觉心中悸痛,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僵硬的坐下。

刚坐下,任蒹葭跪拜道:“陶将军身陷危难,求将军相救。”

众人也随即拜倒:“求将军相救。”

程锦尚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诸位快快请起吧,你们这样也无济于事,我比你们更想让陶臣末活下来。”

众人起身,王立阳气呼呼的说道:“我不管是程将军还是其他人,要想从云阳带走陶将军,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魏文忠也说道:“这天下姓宋不姓秦,秦相如此不辨是非越俎代庖,他的话我魏文忠可不听,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程锦尚有意无意的瞄了瞄一眼钟杰,只见他面不改色,好像秦相与他并无半分瓜葛,但是程锦尚也明白,王立阳魏文忠等人可不是说着玩的,不过此刻冲动是万万不能解决问题的,所以他赶紧安慰道:“二位这是说的什么话,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如今钟大人是代表陛下来的,你们怎可乱说胡话,再者,你们这样除了多搭几条无辜性命外别无用处。”

王金易也出言相慰,说道:“我与陶将军共事数月,自然知道陶将军的为人,两位兄弟切不可冲动,如此不顾后果的说话只怕会让陶将军的处境更加困难,所以还需冷静些才是。”

王立阳和魏文忠依旧有些不服,但是任蒹葭比他们心细,想了想赶紧示意二人服软,魏文忠反应比王立阳是要快些,看到任蒹葭的眼神,缓缓说道:“卑职只是念陶将军如今身陷囹圄有些气急了,还望将军莫怪。”

王立阳甚是不明白,这魏文忠怎么像是根墙头草一样,但他见任蒹葭一个劲的向他使眼神虽不明白何意也只得甚不情愿的的拱手认错。

将军府的人都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就连平日不爱过问府中事务的白杨渡总委窦明也回到了云阳,而在此时,却不见了程锦尚踪影。

此刻的程锦尚在连城宗的陪同下悄然来到了十八里,他要到这里见一个人,边向禽。

见到程锦尚,边向禽并没有很意外,而是调侃道:“你倒真是不怕死,不知道我是朝廷重犯吗,竟然敢在流放途中将我劫走。”

程锦尚摆摆手道:“边兄休要挤兑我,我来是有要事相商。”

边向禽咦道:“何事如此着急?”

“陶臣末出事儿了。”

这一下,边向禽倒是有些惊讶,因为他才来云阳两日左右,刚到云阳就被陶臣末秘密安排到了十八里,并不知道陶臣末遭遇了何事,也从未见过这位被人口口相传的将军,他问道:“既让你如此焦急,想必定是大事儿。”

“半个多月前,也就是你被流放黔州之时,陶臣末杀了秦庸派往云阳的督军褚纯安,现如今秦相已下令夺了陶臣末宣威将军一职并下狱待罚,想必此次是凶多吉少了。”程锦尚无奈的说道。

边向禽听后却是一阵狂笑,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以为我边某人大骂秦庸就已经算是不惧淫威的典型了,不曾想这小小的云阳竟然还有一个敢不动声色直接斩杀佞臣鹰犬的少年英雄,实在是解气,哈哈哈哈。”

程锦尚一脸无奈,怒道:“我上辈子是欠你们两位高人了吧?先是你边大人不惧生死故意与秦相作对,让我来替你扫尾,现在又是陶臣末直接就杀了秦相的人,这让我怎么办,亏你还笑得出来,要是我程锦尚也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你们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边向禽收起笑声,但还是面带坏笑的说道:“程将军,你上辈子不是欠我和这位陶老弟,而是欠秦庸的,你怎么能怪罪在我二人身上?”

程锦尚实在是气不过,本来是想找边向禽商量对策,哪想反倒被他挤兑。

边向禽见程锦尚甚是恼怒,收起笑容,说道:“好了好了,我最近在这闲得慌,这不是自寻乐趣放松放松嘛,不过实话实说,陶将军这性格,我喜欢。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程锦尚也收起怒意,说道:“因为褚纯安调戏民女、滥杀无辜被陶臣末依军法处置了,但大家都清楚,陶臣末任云阳宣威将军是我推荐的,现在他杀了褚纯安,秦相自然是恼羞成怒,我也就脱不了干系了,所以秦相要我十日之内亲自将他押解到泰安,由我押送,自然可保陶臣末一路周全,可是一旦入了泰安,恐怕便难再有回春之术了,但如果我抗旨不行,秦相定会借此将我一并拿下,你说,这让我如何是好?”

听到程锦尚的描述,边向禽严肃起来,他苦苦思索着,缓缓说道:“如此局势正是秦庸所喜欢看见的,无论如何,程兄都是输,只是输的多少而已,程兄依旨行事,会损失一名良将,程兄若抗旨而行,会丢了性命,如若是常人,自然不算难题,舍人利己是最好的选择,可惜程兄不是常人,这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秦庸吃准了你这一点,让你无路可退。”

“是啊,所以我才过来看你有什么高招没有。”

边向禽想了想,说道:“程兄去不得。”

“为何?”

“程兄一去,说不定秦庸就来个一网打尽,不仅陶将军性命难保,程兄怕也是凶多吉少,程兄若留在云阳反倒留有一线生机。”边向禽解释道。

“愿闻其详。”

“之前我听王金易将军说程兄已将渝州五万精锐调驻云阳,现如今秦庸已是无军可调,程兄若是留在云阳,秦庸定会顾忌而不敢冒然动你,他自然知道你和陶臣末的关系,所以他也万万不敢冒然动咱们这位快意恩仇的陶将军,不过,”边向禽缓了缓继续说道“不过一旦程兄选择如此做法,就意味着彻底和秦庸决裂了,程兄是要继续韬兵养晦还是要力保陶臣末可就要想清楚了。”

程锦尚踱着步,脑海中万种思绪瞬间交织,秦庸是大渊群臣之首,又是皇帝丈人,说大渊天下姓秦也一点儿不过,现在与之决裂似乎为时尚早,自己要是一招不慎很可能满盘皆输,可又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程锦尚凭借自己的经验可以十分肯定陶臣末是不可多得的良将,自己如果想要在这乱世之中有所图谋,陶臣末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错过的,两相权衡,实在难分利弊。

边向禽知道程锦尚心中所想,缓缓道:“不知程兄可否愿意赌一把?”

“赌什么?”

“陶臣末的命。”边向禽淡淡道。

“怎么赌?”

“程兄自己领兵驻守云阳,让王金易或者成言吾押送陶臣末往泰安,秦庸若是杀意已决,定会不顾程兄起兵之危而必杀陶臣末,如果秦庸有所顾忌,那他定不会伤陶臣末性命的,如此一来,陶臣末性命得保,我们也可以知道秦庸底线所在。”边向禽缓缓说道。

程锦尚摆摆手道:“不行,秦相若是真起了杀意定不会想到这么多,肯定会杀了陶臣末,而且押送陶臣末的人也会为秦相所困,到时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边向禽哈哈笑道:“我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我的意思是先向泰安发出消息,就说黔州又有异动,由于新的宣威将军还未到任,程兄需要留下镇守,同时派自己的副将押送陶臣末,用自己的人押送陶臣末不仅可以保陶臣末周全,还能一切按我们的计划行事,程兄只需告诉押送的人不要直奔泰安而是先走渝州即可。”

“说下去。”

“程兄留守云阳,加上陶臣末滞留渝州,秦庸再蠢也能明白其中意图,他若要杀陶臣末定会向上次对付边某人一样会等不及亲自到渝州或者至少会派亲信到渝州来,只要他一有所动作,从泰安到渝州的这段时间就是我们再次应对的时间,到时候程兄如何取舍我是再也帮不上忙了,所以趁这些时日可要想清楚了。”边向禽继续说道。

程锦尚深深叹了一口气,如今看来,也别无他法了,总不能揭竿而起直接抗命吧。

可他们还是有些失算,程锦尚刚回到云阳,王金易和成言吾就急匆匆的来报告说朝廷已经调人来云阳任宣威将军了,最迟明日就可抵达,来人是正是秦相的侄女婿周伊通。

程锦尚有些失措,他与边向禽商量的所有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以云阳缺任宣威将军为借口,不能说秦庸早算准了程锦尚这一步,但至少可以看出秦庸早就将云阳视为了眼中钉,这样一来,之前的计划似乎都不太可行了。

程锦尚盘算着,他不能让计划在第一步就被掐断,他突然将目光转向了连城宗,脑海中飞速的闪过一个念头,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与连城宗、成言吾等人耳语了一阵,之后众人面色凝重的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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