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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莫做烂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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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瀛阆而言,张麟轩的一番言语可谓是诛心至极,不光是一语道破了他的真正来历,甚至连某些不为人知的昔日隐秘也一并宣之于口。

瀛洲,阆苑,谓之神仙住所。

此等神仙,即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族,而非后世之人所谓的修道有成者。

万年之前,十方阁初代阁主以一己之力创建地界,之后的百余年间,神灵纷纷受邀做客大地,然而大摆筵席的东道主却并不是修。地界初立,诸事繁杂,修整日东奔西走,要忙的东西有很多,所以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客人”。至于待客一事,自然而然地也就落到了旁人身上,比如昔日三君之一的那位“与世同君”。

昔日的鹿衍,或者称其为鹿舍,总而言之,作为昔日天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他的所作所为,历来都是个让人猜不透的谜。

诸神作客大地,有一半都是他的原因,或言语间坑蒙拐骗,或盛名之下,以权谋私,又或是彼此神性契合,故而愿意与他一道“从天而降”。

此三者皆有迹可循,前者如后世万千蛟龙之始祖,中者如六部之一的雷部主神,而后者则是如今身处北地,在一间破旧酒铺之中卖酒的伙计,曾经的六部掌司,陆吾。

诸多神灵离开天界,远走这一遭实属是不易,所以作为东道主的鹿衍肯定不会让他们白来一趟,只要他们愿意将本源之力所涉及到的“术”传授给地界生灵,鹿衍便即刻施展造物神通,移山填海,铺路搭桥,亲手为其打造出一座“洞天福地”,用以寄托神灵的本源之力。

天下间最早的一桩“买卖”便是如此。彼此双方,各有所求,事后各自获利,故而许多神灵都愿意去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一众神灵的眼中,渺小如蝼蚁的地界生灵根本无法领会这等玄妙的神灵之术。

不过史实就是,这些“目中无人”的天界诸神,最终被蝼蚁们掀翻了。四座气势恢宏的天门,皆毁于一旦。北方一剑独悬,南方当头一棒,东方星辰坠落,西方书生意气,此四者以绝对的实力碾压了与之为敌的守门神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起源即在此刻。

好在鹿衍当时的为人处世还算厚道,所以这些承诺都未曾食言。心念微起,手掌翻覆,一座座海外仙山,一处处世外桃源,刹那间,地界不由得多出许多壮丽之景,然而这些仙山或是桃源,日后却都不被算作人间之物。

身披金甲者其实并无本名,如今自称瀛阆,乃是“欺世盗名”之举,同时也身负僭越之罪。不过距离神族陨落已然过去了万年,所以那座瀛洲岛如今除了些花木鸟兽之外,哪里来得什么神灵久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因此侥幸修得几分神灵气息的精怪,自此毫无辖制,故而也就不免有了些许作威作福的本事。

潇然站在张麟轩身侧,毫不理会瀛阆那复杂的神色,只是轻声笑道:“即便如此,依旧很强,公子莫要小觑。一旦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更何况是狗?若舍了金甲,自此再无束缚,从而选择全力一搏,也免不得是一桩麻烦事。”

张麟轩淡淡地说道:“麻烦,解决掉就好。”

潇然耸了耸肩,然后看向瀛阆,眼神冰冷地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瀛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之所以会如此,并非是潇然之故,而是因为那个少年此刻所散发出的某种气,与当年的家伙实在是太像了。

念及于此,瀛阆不禁立刻面色苍白,心湖之水亦是波澜不止,以至于他不得不施展某种禁术,将方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一分为二,随即再以后者去吞噬前者,从而将某种心念彻底磨灭,以求将脑海中某人的身影尽数打散。

纵然如此,依旧徒劳无功,因为某人身处光阴之中,哪怕是元君亲至,一时半刻,也仍是难以将其打散身形。

自知无用,便选择等死的瀛阆,下一刻,却不由得眉头舒展,满心欢喜。至于原因,则是某人大度,不曾计较,只是以鼾声作雷声,稍微吓唬了一下这位“沾染仙气者”。

冯翊瞥了一眼瀛阆,心中暗骂一声废物,然后有些不大情愿地上前一步,与张麟轩赔笑道:“家仆无知,冲撞了公子,还请您莫要与他计较。在下身为他的主子,对此难逃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所以公子若要责怪,我愿代他受过。除此之外,安乐宗还当略备薄礼,以求向公子赎罪。”

张麟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如此有情有义的一对主仆,还真是难得一见。

许是因为张麟轩方才称呼潇然为朋友的缘故,所以此时此刻有样学样,以此谋求一条生路?想来多半是如此了。不过两者之间,实在是天差地别。前者乃是真心实意,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然而后者却是装模作样,不免令人作呕。至于三句话不离安乐宗,难道是想着告诉少年,他冯翊也是个有背景的?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张麟轩沉默不语,眼神略过冯翊,扫过躺在渡口处的十余具尸体,不由得轻叹一声。

对于张麟轩此刻的某种心念,潇然心知肚明,于是轻声说道:“无论如何,佛雕师终究占着一个佛字,故而超度亡魂之事,勉强也可以做得。”

张麟轩扭头看向某,轻声问道:“可以吗?”

某点点头,回答道:“可以,但手段略有不同,所以需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以咒法加之于剑,公子需持宝剑,亲手斩下为恶者的首级,以此来告慰此间亡魂。若不能,则亡魂非但无法平息怒火,反而还会因此迁怒于公子,届时的一些麻烦,公子避无可避。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危,但稍有差池,鬼物便会侵扰心神,轻则失去某段极为重要的记忆,重则意识混乱,就此沦为废人。试问若是如此,公子又是否还愿意为之?”

某面色平静地看着张麟轩,但眼神却有些复杂,似乎心中正在期待着少年接下来所给出的答案。

张麟轩不曾犹豫,几乎是在某刚说完话的一瞬间,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愿意。”

原本心弦一紧的冯翊,此刻又长舒一口气,对于少年毫不犹豫的选择,心中表示十分认可。

非亲非故,何必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更何况,当下的这些已死之人,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活该死无全尸。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当初何其无辜,只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被逼得投河自尽。哪怕那女子已经离开了人世,却依旧不肯放过她。一群丧心病狂的畜生将她的尸身打捞上岸后,竟然以利器刨开她的尸身,取出与五行对应的内脏,饮其血,食其肉,何其残忍。即便如此,她的那一缕亡魂依旧不曾做出什么报复举动,只是默默地离开此地,准备去往酆都轮回转世,然而那些畜生们心虚得厉害,害怕之后遭到报应,所以就干脆将她那残破不堪的尸体封入青铜棺,并以浸入妖兽之血涂抹满身,从而禁锢她的灵魂,令她失去了轮回转世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消散于天地。

昨日离别之际,那一缕无怨无悔的微笑,冯翊至今记忆犹新。那个傻丫头还真是傻,魂魄都要没有了,竟然依旧没有丝毫的怨气。

不过你做得到,我冯翊去做不到,故而那些丧心病狂的畜生们,如今有一个算一个,必须死。既然他们害你无法转世轮回,那么我便让他们再无来生可言。

不同于冯翊心中的愤怒,张麟轩选择不愿为之的原因却是因为畏惧。

非亲非故,为何出手?就算要报仇,似乎也轮不到他一个过路的。世间没有绝对的弑杀之人,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某些经历所致,并非一出生便是如此。至于其中的所谓因果,或者是非,张麟轩没兴趣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一样无能为力,什么也改变不了。

至于超度一事,是张麟轩的善心使然,想着能帮一把便帮一把,毕竟横死之人的亡魂不大容易去往酆都,然而这代价似乎太大了,甚至大到张麟轩无法承受这种后果。无论是忘却某段重要的记忆,还是意识混乱,最终沦为废人,都不是张麟轩希望看见的。

昔日独自远走荒原十三处险境的少年,岂是畏死之人,只不过现在的他更希望好好活着,等到解决了一切,能够陪在家人身边,平平安安,一岁又一岁。

对于他人的悲惨遭遇,既然做不到施以援手,便只能冷眼旁观。

潇然虽然理解,但并不认同。天下的公平与正义,总该有人去维护才对。哪怕死者有罪,又岂容一人随意滥杀,若人人如此,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张麟轩并未急着与某解释,而是神色漠然地看着冯翊,沉声问道:“对于这等行径,是否无怨无悔?”

冯翊眼神坚毅,心中不曾动摇分毫,“自然。是那些畜生该死!杀他们一万次都不为过!”

张麟轩神色呆滞地向前走去,喃喃道:“是非对错,难说难说。”

望着少年落寞的背影,魏戍没由来地说道:“莫做烂好人,其实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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