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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解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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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山巅,剑气纵横,一道道璀璨剑光起伏不定,使得天地间亮如白昼,不知扰了多少人的清梦。

以拔剑之姿起手的钱景已逐渐显露出胜势,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恍惚之间,他发现薛乾的右手好似如鞘中之剑正在养意一般,一旦后者将左手剑换作右手剑,双方便极有可能易地而处,胜负之势也由此转变。

借助剑身相撞所产生的威力,钱景身形向后掠去,双方相距约十五步站定。一剑横于身前,剑气随即由收敛,钱景微微一笑,轻声道:“以战养战,后发制人的剑道路数,他当年似乎有些瞧不上眼。虽不至于厌弃,想来也不会这般坑弟子才是。”

薛乾神色如常,倒持剑锋而立,有些不耐烦道:“打架就打架,哪来的这么多话。”

钱景不禁苦笑道:“一来是有些好奇他的选择,二来是如今身子羸弱,真是耗不起,所以便想着抽空喘口气。”

薛乾忽然皱起眉头,似是有些不悦,开口道:“放着如此坦途不走,偏要去沾染一些旁门左道。即便你日后能够号令天下百鬼,然而于师父来说,不也还是一剑的事。与其白白浪费数百年光阴,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坚定一个方向。”

钱景并不认同薛乾的“旁门左道”一说,反驳道:“天下修行,本应皆为大道,生者可走,难道死者就走不得?修鬼道者,惊才艳艳之辈亦是不在少数,甚至十方阁楼主便有一位,而且还是女子,既然可以凭借此道坐实楼主之位,又如何算不得大道。”

薛乾选择了沉默,然后瞧了一眼手中剑,随即躬步作弹射状,一息尚未结束,身形便激射而出,剑之锋芒直指红袍而去。相较于与人作言语间的争论,薛乾则更喜欢用剑来表述。

钱景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剑也随之递出,裹挟风雷之势向前挥斩。

两柄长剑再次相撞,顿时引起一阵轰鸣,高山震动,滚石无数,不由得扬起无数尘埃。

竹楼之下,第六层。

与雕刻佛像之人背对而坐的鹿衍,由于暂时被烟尘遮住了视野,便收回了目光,然后转头看向身后,眯起眼,笑着问道:“若将鬼道喻为羊肠小路,你觉得如何?”

这位佛雕师一脉的老祖宗依旧默不作声,盘膝而坐,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片刻之后,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人仍在盯着自己,于是才开口说了一句,“生者逆死喻大道,死者逆死则为笑话。”

鹿衍闻言便来了兴致,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面容消瘦的老者不得已停下手中动作,耐着性子与身后的那一袭青衫解释道:“万年以前,十方阁楼主传天下众生修行之法,所求之事,无非自由与平等两者。前者其实已经做到了,屋檐之下,只要低头,在躲雨之余,纵声高歌或者饮酒作乐皆毫无问题,奈何安稳日子过得久了,总会有一些人不知足。贪嗔痴慢疑,乃世间五毒。一个贪字,便令人欲罢不能。人之一生,不过百年,少壮老幼,各安其时,行至末路,一死可谓解脱。了无牵挂地离开也好,心有不甘地辞别也罢,都属自然之道。欲求长生,不愿腐朽,岂不正是逆自然而为,如此便是最初的大道。”

鹿衍不由得冷哼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老者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所谓修行,难道不就是窃天地生机为己所用?始末皆如此,夫复何言。十三先生纵览古今,又何尝会不知,与其作智者,不如为愚人。其实哪有什么大道可言,修行?修个屁啊。”

鹿衍面无表情,“继续说下去。”

老者轻叹一声,满眼皆是失望之色,道:“若世人修行皆以求长生为大道,那么生者逆死岂不正中下怀。不过死者逆死嘛,便不失为一场笑话。死便死了,何必为难自己,又恶心别人。人间也好,地界也罢,皆是生者界,若求死者之疆域,去酆都便是。”

鹿衍思量片刻,问道:“这么说来,人间不得有鬼?”

“阴阳之分,天人之隔,三者之间最理想的状态,难道不就是各行其道,互不干预?就如同我们十八人一样,各居一层,各忙各的。半甲子的安稳,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

老者忽然发笑,待略显诡异的笑声终止后,他便再没了言语。

鹿衍站起身,环顾周遭神色各异的佛像,心绪繁杂,甚至有些不宁,以至于心湖泛起涟漪,一身气机如浮云般时聚时散开。

老者又突然开口道:“随缘就好,莫要强迫自己去做成这种事。若有此心,百害而无一利。”

鹿衍沉声道:“你是……老头子?”

老者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也可以是你的一梦。”

鹿衍默不作声,眼眸中似有冬雪骤降,得来万重寒意。

“恼羞成怒?着实没必要,只能说我这一层并不适合由你来解。”说罢,老者伸手指向远处的一尊佛像。

鹿衍扭头瞧去,只觉得那佛像面容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

“倒是忘得干净。”老者没好气道,“那一双略显突兀的桃花眼眸,想当初可是废了我不少功夫。所求所想,皆源自于他,无论你如何去争,最终也留不住。”

鹿衍眉头紧锁,“你到底是谁?!”

“如你最开始所想的一样,不过就是佛雕师一脉的老祖宗罢了,但一座小酆都,又如何能关得住两位佛雕师?其中滋味,自己想去,恕老夫无可奉告。”

老者停顿片刻,忽然记起某事,便又借着说道:“还有一事,于老朽而言,无关紧要,与你这位十三先生来说,便至关重要。六层未解,七层不达,沿江而下至八层,如欲再行,遇十三即止。哦,对了,十三层的潇然,昔日的十方阁侍者,正是方才你我说谈及的鬼修,所以说,与其两个门外汉喋喋不休,倒不如回去问问他。”

鹿衍未再多言,只是转身选择了离开。迎难而上,若不得,便知难而退。

“六十年一甲子,不是谁都能走得过的。”

“小家伙,睡醒没?”

“老夫是谁?老夫就是老夫啊,真是个奇怪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你又是谁啊?”

竹楼之侧,桃夭烂漫。白色的花蕊,似乎早就预示了什么,只可惜你我却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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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山巅,剑气依旧,双方你来我往,不知疲惫。

沿街而行,独自踱步的张麟轩没由来地抬起头,眼睛高楼虽是灯火通明,却再无往日的喧嚣,笙歌已止,亦不见杨柳腰肢,蝶裙翻舞。

张麟轩神色如常,并无任何感触,正想离开时,却又瞧见一袭红衣。

求凰坐在门槛上,微微偏着脑袋,俏皮地笑道:“真巧啊。”

张麟轩来到她身前,半蹲着,眉眼温柔道:“无巧不成书嘛。敢问这位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求凰一手托着脸颊,一双明眸转来转去,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一问题,“还不是怕某些人饱暖思……”

一袭红衣的女子忽然两腮羞红,甚是滚烫,而这一切都源自于朱唇上传来的一丝温润。

“思你。”张麟轩柔声说道。

本是打情骂俏的大好时节,但突然间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作为“始作俑者”的张麟诚仰着头,根本就不去瞧自家弟弟的似乎能一口把人吃掉的眼神,故作镇定,一脸严肃地说道:“大庭广众,注意分寸。”

张麟轩没好气道:“君子好成人之美。”

身为兄长的张麟诚顿时在气势上便弱去几分,瞥了一眼自家弟弟,便赶忙收回目光,神情略显尴尬地说道:“这道理还是我教你的。哎呀,这不是事出有因吗,恰好为兄就在此,恰好就让我瞧见了,你刚才不是还说无巧不成书吗,怎么现在就给忘了。”

张麟轩瞪了一眼正在偷笑的求凰,尽管已故意装得几分狠模样,但眉宇间温柔却如何也藏不住,面对这小妮子一挑眉,理直气壮的模样,他便只得败下阵来。

张麟轩起身作揖,神色自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接下来,不如一起回家?”

张麟诚一时无语,只觉得自家弟弟的脸皮是愈发地厚如城墙了,甚至犹有过之。他点点头,轻笑道:“也罢,剩下的事情,为兄可以自行打理,你与求凰就先回府吧。”

张麟轩本来还想假意大方地推脱几句,但殊不知兄长早已看穿了他的那些小心思,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求凰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大公子,见后者点点头,她便欣然起身,走在了张麟轩前面。见傻小子跟个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便扯了扯他的腰带,眼睛眨个不停。

恍然大悟之后,张麟轩的脸上竟是少有地浮现出一抹羞涩神情。

即便身为兄长,也不得干涉太多,所以便只有八个字的善意提醒,之后……便没有之后了。

目送什么的,不存在的。

“年纪尚小,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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