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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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娇宠长大的人,平常再怎么懂事,骨子里总是有几分任性的。

她开始时自知理亏,倒也咬牙坚持。

慢慢的时日长了,实在耐不住每日在数十丈高的瀑布下顶着水流冲击练剑,揣摩着自家师尊应该气消得差不多,就去撒娇想要减少甚至取消惩罚。

结果……

那是寒落落有生以来,头一回见自家师尊发那么大的火。

“为了区区口腹之欲将自己置于险境,事后还不知悔改!”

“若连口腹之欲都戒不掉,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长生,不如趁早放弃罢了,为师送你下山去做个富家女!”

赫连修含怒说罢,人已然消失在瀑布边。

寒落落呆在原地,终是咬牙坚持了当日的修炼。

然而当她拖着酸痛的腿去赫连修洞府时,却从信天翁口中得知他已经再次闭关。

他从前若是闭关,定会先告知她的,可见他当时是何等的生气。

那之后寒落落日常三餐改为服用辟谷丹,也不再专门为了口腹之欲耗费精力,最多是荆云给她带了吃的回来时会尝尝。

她没有父母亲人,最在乎的人只有他,若是离开浩烟阁,就等同于背井离乡、无家可归。

他不知道那时的她有多害怕他真会赶她走。

就如那时的她不知道他永远不会赶她走。

从睡梦中醒来时已经是清晨。

因着那个忆及从前的梦境,寒落落在床上多坐了会儿。

起床收拾完毕后,客栈伙计敲门送来了早膳。

……寒落落已经很久没有吃早膳的习惯了,客栈伙计说是赫连修昨日天暗后特意吩咐的,她才让人进了屋。

大约是钱给得足的缘故,客栈伙计很是殷勤,摆好了小锅碗碟,又拿小碗盛了汤放到,却还是不走。

对方不是师尊也不是大师兄,寒落落不喜欢被人看着吃东西,抬起头去看了对方一眼。

那伙计很上道,竟不等她开口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满脸堆笑的解释。

很快寒落落就从客栈伙计口中得知,赫连修昨日下午借人后厨用了小半天,练手杀掉的鱼有大半桶,也没做成像样的菜色,还不许人帮忙。

最后还是掌勺的大厨看他刀功好,提议做了只需要刀功不需要烹饪的切鲙。

天暗后又送了几尾河鲤去后厨,让次日早起做了汤给她送来。

客栈伙计送鱼汤来时,掌柜的还特意吩咐了要看她尝了是否满意。

“为何?”

她记得不错的话,像这种主要用于住宿的客栈,大厨就只有一人,喜欢不喜欢又有何用。

是以在她而言,好吃就多吃些,不好吃也就罢了。

倒不必勉强别人。

“姑娘,与您同来的那位,可是您兄长?”

“不,不是的!”

寒落落哪里有那个狗胆敢把她师尊当成哥哥的,自然是下意识毫不犹豫地否认。

熟料客栈伙计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那就是未婚夫婿了,当今天下太平,各州府学子常有外出游学的,想来与您同来的这位贺公子也是如此。

贺公子对您看重得紧,自不可能是主仆,却又不是兄妹,开了两间上房,那只能是未婚夫妻了。

您是不知,贺公子对您可在乎得紧,昨日亲自去了厨房想做些吃的哄您开心,可他那样金尊玉贵的人哪里会下厨……”

未婚夫婿?

贺公子?

哄她开心?

寒落落被这几个词震住,到这里才堪堪反应过来:“休要胡说。”

海霞山脉所在凡间风气开放,并不太将女儿拘在深闺中,只是姑娘家外出到底不安全,若远游多是跟着家中长辈或同辈兄长。

跟着未婚夫出来的也不算少见,但姑娘家害羞,只怕说多了要恼怒的。

听她轻声呵斥后,客栈伙计不再多言,只躬身道:“掌柜的说了,你尝了喜不喜欢尽管提意见,若觉得不合胃口咱干脆把鱼送去对街酒楼做好了给您送来。”

“倒也不必……”

“要的要的,他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子,哪里有会下厨的,贺公子愿意为了您这般费心,可见是有多把您放在心上了。”客栈伙计赔笑,“贺公子送来的这几尾河鲤品相极好,他又多给了银子特意交代,咱们小店自然不敢怠慢。”

师尊不是凡间学子,但的确不会厨艺……

寒落落不喜欢为难人,也不喜欢麻烦人,只说不必麻烦后让客栈伙计离开了。

客栈大厨的手艺尚可,寒落落把送来的鱼汤喝了个干净。

回床上修炼时,想起自己第二次反噬发作那日,是在窗边软榻上睡着的,醒来却在床上。

所以……是师尊把她抱去床上的吧。

还有那日在溶洞里,她与吞天紫蟒战斗后受了伤,师尊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而今想想,他似乎也没有很勉强的样子。

从前她只道是师尊本就不喜欢与人接触,又因为她已经长大了不必再那么哄着,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总是丢开她。

可而今看来,师尊是否排斥与其他人接触尚未可知,但与她有肢体接触其实是不勉强的。

那么她昨日只是想如从前般亲近些,想牵着他的手一起走罢了,师尊究竟在动怒些什么?

这团疑惑笼罩在心中,寒落落修炼起来多少有几分心不在焉。

到下午时,修炼依旧不怎么在状态,寒落落索性禀告了赫连修后,独自去城中走走。

海霞城与缥缈仙宗相距甚远,风土人情也大有不同,街边许多小玩意儿都是寒落落不曾见过的。

如海螺做的哨子、贝壳做的铃铛、鱼骨做的匕首等……但她也只是停下看看,最后什么也没买。

对修炼无益,反而容易乱了心思,不如从开始就不要有。

却也正是因为她这种心态,逛街就少了许多趣味,只走了大半条街就觉得无聊起来。

街边勾栏院里戏腔传出,寒落落站了片刻后,索性进了勾栏院里,要了个雅座听戏打发时间。

戏也很无聊,不过是少年书生和闺中小姐的故事。

寺庙上香时偶遇,小姐丢了扇子,书生捡到扇子后追上去,抓住小姐的衣袖让对方止步。

小姐却不等书生开口就勃然大怒:“你这书生好生无礼!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你这般拉扯教人瞧见,岂非坏我清白!”

寒落落猛然站了起来。

后来戏中再唱了什么,她已经没有去看,心中只有四个字在回响。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师尊对她态度反常的原因。

师尊并非不能接受她靠近,而是忌讳她没有分寸、超过了男女界限的靠近。

她从前猜想是因为她长大了,这猜测不能说是全错。但比起她长大了,更重要的是……师尊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所以她咋然靠近,才会如此动怒。

毕竟他的种族就从来高傲,她还是幼崽时也就罢了,怜悯幼弱是他的本能。

但她长大了成年了,在他眼里不再是幼崽了,容忍度自然就不同了。

直到重新坐在床上,寒落落依旧有些出神,索性放弃了强行入定修炼,只在房中安静看书。

黄昏时赫连修传音给她,说是要外出去见个友人,少则半日、多则两日会回来。

寒落落应了,表示自己会安心留在客栈修炼,让他尽管放心。

黄昏落日,霞光满天。

寒落落起身将西边的窗户打开,放橘红色的阳光躲入屋中。

她则站在窗边,直到瞧着赫连修的身体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才收起了自己的神通“远视”。

神通,修士一生中只有筑基、结婴两次突破时有可能觉醒,强大的神通可以给修士带来很大的帮助,资质越好越可能觉醒强大的神通。

寒落落的“远视”神通表面瞧着普通,全力运转时却可清晰瞧见百里外的树叶纹路,在修道日常中很是实用。

而这次吸收了月灵乳核心的灵气后,它又进化出个新的特性——也正是刚才尝试的,使用时只要不含恶意,连渡劫期的修士也不能发现她的窥视。

所以师尊要去见的友人,竟是剑尊么?

剑尊……修道界的门派结构多种多样,掌教未必就是最强者。

如缥缈仙宗的最强者是道尊,佛宗的最强者是佛子,万剑山的最强者则是剑尊。

前世取她性命抽她根骨的魔尊,但最护着谢青雪、让谢青雪得以迅速在修道界站稳脚跟的却是剑尊。

众所周知,剑修都是疯子。

谁又想惹疯子山上最难缠的那个老疯子呢?

道尊、剑尊、魔尊这三位三界最强者中,魔尊最弱但阴诡手段层出不穷,剑尊最穷却是个打架不要命的战斗狂。

相比起来,倒是道尊这人尽皆知的修炼狂最好“欺负”。

因为他讲道理。

寒落落慢慢地低下头来,从储物戒指中取出张巴掌大的宣纸拿到眼前。

上面是赫连修的小像。

是她重生回来后的某日,温习功课时鬼使神差的画下来的。

也可以说是她心事的泄露。

画像上的人眉目更加温和,似乎下一秒就会温柔地笑起来。

寒落落认真地看了许久。

然后那张小像在她手中揉成了白灰。

摊开手时,白色的粉末随着窗口吹来的风飘落,散开后再也不见踪影,就如从未出现过那般。

而寒落落面色沉静地关上窗户,回到床上开始打坐修炼。

灵犀尊者、剑尊、魔尊这些人不但修为极高,心性也是各个狠绝,而她的身后只有师尊……

前途未卜的人,没有资格谈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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