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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渠红笺隔音尘,其迟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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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的一大早,其迟就将自己收拾整齐,心情坎坷站在江前辈的厢房前。

  来回踱步,终于叩响了门。

  江水擦去指腹一点泪水,心知门外逡巡许久的多半是其迟,却还是问了一句:“何人?”

  “江前辈,我是其迟。”

  隔着门板其迟的声音显得有些闷,江水将手头活计整理了一下,片刻后打开门叫他进来。

  第一眼就瞧见了江前辈眼下的青黑,像是一宿未眠的样子。

  其迟不由感到有些局促,诚惶诚恐地唤了一声:“江前辈早。”

  江水颔首,迎其迟进入屋内来。

  顺势让将桌岸上点灯按照记忆撰写了一宿的《海棠怒》拿起来,她又草草翻阅一番确认无误,而后让其迟跪下。

  指着桌前的地面,江水显得有些精神不济,轻声对其迟道:“跪吧。”

  容教之中等级分明,江水又是教导武艺的前辈,其迟很从容地跪下去。

  其迟的心头有一点好奇和激动,但是低着头不叫这些心思流露出来。

  江水瞧了心下叹气。

  她说:“这是教导我武艺的前辈修习的刀法——名曰《海棠怒》,使得左右手双刀,比之先前教导你的高明不少。”

  “你跪着将这本《海棠怒》背下,背完才能起来。”

  “五年之内,不可在他人前展示《海棠怒》,即便身死,也不可用。”

  “否则,只要你不死,我便亲自动手废了你。”

  其迟听到比之前的高明不少不由欢呼雀跃,可又听到自己要把它跪着全都背下来,一时间左右为难。

  在听到五年之期,已然是呆若木鸡了。

  他提起勇气开口,却只是转着弯说:“江前辈,其迟记性不好。”

  闻言江水浑不在意:“记性不好就背前面几招,背下来多少,就算多少。”

  “背不下来也无人怪你。”

  确实没人怪他,可是,会多了更多可以杀掉他的人。

  已经许久没有用杀气来吓人了,江水虽然心中只道他学的越多,死的可能性就越小,但是也不打算压迫什么。

  端看他能学多少。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其迟死了又如何?一没有修《灰河》,二不饮拜师茶,三无师徒名分。

  就算其迟死了和江水又有什么关系?

  其迟旋即毕恭毕敬接过手稿,预备给江水三叩九拜,江水只说:“不必了,你背吧。”

  冷眼瞧着其迟认真默背的模样,江水把那一点怜悯收回心中。

  天底下可怜的孩子多了去了,这颗心摔成千万微尘,也不能落到每一个孩童的眉上。

  喝了两杯茶水,越发觉得头重脚轻,如今自己的身体不必从前,江水只能好好休养生息。

  她起身:“你继续背,我小憩片刻。”

  其迟听见这话连忙猛点头不敢分心,江水默不作声,知绕过屏风摸到床边脱了鞋和衣而卧。

  将头枕在柔软的棉枕上,江水轻轻阖眼。

  时节梧桐多有悲声,天鸿略看菱花,紫萧短吹南澹。

  一渠红笺隔音尘。

  久寐不成梦,交织的光景安静地一点点演绎,江水且观且忘,等到她悠悠转醒之后什么也不记得。

  赖有略微的郁结于心,无伤大雅。

  透过屏风的间隙,江水瞧见其迟还在背书。

  背书的其迟让江水忽而想到自己小时候。

  那时娘亲哄自己,说等爹爹回来之后送自己去学堂和玩伴们一起上学。

  小村教书先生严厉古板不讲理,会罚背不出书的小孩子跪着背书,还拿又大又长的戒尺抽人手心,打得孩子们哭爹叫娘。

  那时候她还小,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自然是被娘亲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是孩童天性摆在那里,就算有些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教书先生。

  趴在窗边探出头,偏巧就看见几个哥哥姊姊跪成一排,哭哭啼啼地背书。

  回去后她就病了一场,烧得迷迷糊糊地,嚷着不要读书。

  娘亲也不依,只是做了好几日她喜欢吃的东西。

  当时吃的极为欢喜,可现在不光记不住那时的味道,就连自己小时候喜欢什么都有些模糊。

  想着想着,江水觉得头也不那么痛了。

  娘亲——耿葵先生说她叫顾累累,名字也有一股子冷酷杀伐气,和自己温柔的娘亲似乎并不那么相配。

  但江水仔细想想,当初娘亲自裁于叶贼面前,未尝不是察觉到什么。

  可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纵然悍不惧死殊死一搏,又能奈他如何?

  娘亲自裁不仅是为了与夫君殉情,更是为了保全自己。

  保全那个小小的,人没有刀高的,江青梗。

  她若死得凄厉,叶贼只怕按不住耐心一步步熬打自己的骨骼血脉,当下剖心制药。

  虽然药力欠缺,但是木已成舟。

  ——你是知道耿葵先生会找到我的吧,娘亲。

  很早之前,江水并不能明白耿葵先生为什么要对一个故人之女如此照顾。

  耿葵先生……

  纵然是储诚庭害死了她,难道为了救自己而散功,就不是害死她的诱因之一么?

  自己似乎是被人所爱的。

  只是一个是因为血脉的延续,一个是深厚情谊不可辜负。

  江水恍然之间又想起卿哉。

  他爱自己么?自己爱他么?

  思来想去焦头烂额,江水不愿再想这些。

  赢了他,再去死。

  想那么多做什么?

  索性睡去。

  然而不多时,江水复又醒来了。

  “背齐了么?”

  隔着屏风其迟看不见里间的情形,更不知道江前辈已经醒来。

  原本也没过去多久,江水思绪太重梦了太多,其实也就睡了一小会。

  此刻听见以为正在酣睡的江前辈冷不丁地开了口,惊得其迟把刚背下的一条又忘了去,当下竟然都不知道怎么说话。

  江水见此低声说:“看来是没有。”

  她坐起身来,将鞋袜穿好,间隙开口:“再给你一柱香。”

  当下其迟冷汗就下来了,他才背了几页,尚未能融会贯通,再给三天他都不一定能够背完!

  一柱香,一柱香!

  不行,不能够在分神其他了。其迟屏除杂念认真背书。

  说给他一柱香,其实就是江水腹中饥饿预备下去用些早点。

  从其迟面前的桌子上将面纱拿起,将自双眼之下的脸部肌肤遮住,背着刀便出了外间。

  平安客栈一楼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江水在二楼侧角站定片刻,确认卿哉不在才走下去。

  她这个容教客卿挂名隐蔽,平安客栈中的容教教众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如果鹿衔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那也做不了教主。

  于是江水只把自己摆得和寻常江湖人无二的地位,在小二光明正大的套话下泰然自若。

  明明腹中饥饿却不知道吃什么,半晌江水要了一碗粥。

  粥很快就上来了,小二仔细摆在江水面前,说着:“女侠慢用。”

  还冒着热气,更加没了胃口。

  江水神色厌厌,一边舀着稠粥,一边将周遭的情形印在眼中。

  武林会期间的姜台,真是热闹啊。

  热腾腾的人世间,我是秋禾上露珠一点。

  搅动半晌的粥终于冷却,略掀起一角面纱,江水将它送到嘴中,反过来以自己口腔内的温度渡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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