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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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说到,那歹徒一刀猛扎下去。

许沉只觉背上猛然一痛,忍不住大呼一声。三人慌忙转过头去,只见暗昧幽深的帐里,一个歹徒用黑布蒙着脸,眼露恶毒之意,手上骇人的匕首发着泠泠的冷光。

三人俱是心惊肉跳,霎时间冷汗就润湿了掌心。

许清菡目眦欲裂,却突然急中生智,连忙紧紧抱住歹徒持刀的手,危机之中,竟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歹徒的刀子再无法寸进。

歹徒心知下一次难觅良机,急得额角冒汗,抬脚便要将许清菡踹飞。

许沉慌慌张张站起来,离开原来的位子。林绫见势不好,忙扑过去从后面抱住歹徒。

三人顾不了许多,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一时间外面响起了纷沓的脚步声,众人点着火把,纷纷赶来查看。

歹徒明白事败垂成,不由暗恼太过心急。

许清菡一喜,明白将要脱困,手上的力气便小了些。

歹徒立刻察觉,心下大喜,手臂用力一挥,便将许清菡摞倒在地。他又略微侧过身去,挥舞着刀子要在林绫身上乱刺。

少了许清菡的挟制,林绫一个弱女子如何抵得过歹徒的力气?见匕首泛着冷光狠狠刺来,林绫心下一慌,不由自主的就撒开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脱困的歹徒发了狂,高高举起匕首,竟然要再往许沉身上刺去!

纵是纵横捭阖的再世诸葛,许沉见到这样穷凶恶极的歹徒也软了腿脚。他戴着沉重的镣铐,踉踉跄跄地往帐子外面退,歹徒狞笑着,三步并做两脚朝他那里奔去。

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有从附近营帐先赶来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心急如焚。

其中外院一个林管事,护主心切,不管不顾冲过去,要将歹徒扑倒在地。

歹徒的一双眼睛光是盯着许沉,一时不防,再加上林管事扑得又狠又急,两人就这么齐齐摔倒在地。

匕首“哐当”一声落下,在深秋的土地上诉说着寒意。

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按住这歹徒。

一时间众人满地乱走,又有人去扶着许清菡、许沉、林绫三人坐到一旁。

三人俱是受了惊吓。许清菡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她捏了一把汗,冷声道:“这人是谁?掀开他脸上的布看看!”

有仆妇依言上前,小心翼翼揭开歹徒脸上的黑布,把火把拿近一照,那尖嘴猴腮的样子,赫然是白天见过的赵差役。

赵差役被人揭穿,一时心跳如鼓。他马上又强自壮起胆子,大声叫嚷道:“还不快快放我起来,本差不过是来夜巡,你们一个个是想犯上作乱吗?”

火把明晃晃地照着他的脸,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众人听他这颠倒黑白,俱是恨得牙根痒痒。

赵差役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见他们各个脸色铁青,生怕被活活打死,越发色厉内荏地嚷起来:“我可是官府的人,你们这些犯人,难道想造反不成!”

许清菡坐在一旁,才将将喘匀了气,正唤来小丫鬟去察看许沉的伤势,不料赵差役竟说出这样的话。

她勃然大怒,疾步走到赵差役跟前,顾不得礼仪体面,伸手便用力扇了他一耳光,狠狠骂道:“不知你收了什么好处,来行这负恩昧良之事。若无我爹娘,此刻你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当个传令的小兵!”

赵差役目光闪烁,他的确是听过许沉的指挥。不过那又如何,打天下靠的是皇上,又不是他区区一个军师!

这样想着,赵差役立刻理直气壮起来,冷笑着正要开口反驳,却有个婆子啐了一口到他脸上。

赵差役大觉受了羞辱,越发下力气挣扎起来。

到了这时,差役头子才带着一帮小差役姗姗来迟。他见到这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怒喝道:“都给我住手,把人放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清菡觑着许沉的伤,嘴上冷笑连连:“放了他。”

许家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

没了束缚,赵差役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跃了起来。他三步两脚走到差役头子跟前,谄媚地笑道:“大人,我刚刚出来夜巡,不料这帮刁民把我当作了贼人。”

桃夭性子泼辣,当即冷嘲道:“赵大人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瞎话张口就来。出来夜巡穿成这副样子,还带上了匕首,竟是狠心想要将奴婢的主子置于死地。”

说着便嘤嘤地哭了起来,声音凄厉,令闻者哀伤。

头子皱起眉头,小赵这身行头真有些猫腻。

他又抬头打量了四周,火把将帐子照得恍如白昼,许家上下皆是目露凶光。许沉歪在地铺上,哼哼唧唧,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他当下就明白了大半。

他正待说话,许清菡冷若冰霜的声音传来:

“大人,此事孰是孰非一看便知,只求大人给个公道。我爹本是朝廷重臣,朝中故友门生甚众。若他们得知爹爹在流放途中遇害,此事便不是那么容易了了。”

明明是威胁的话,说到后面,许清菡的声音都哽咽起来。林绫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

头子一听这话,又有些犹豫起来。

他手下就这几个兵,当然是想力保,不过听此人这么说,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小赵不知深浅收了哪位大人的好处,敢做出这样的事。他也不想想,百足大虫,死而不僵,此事不管成没成,最后他都是替罪羔羊,搞不好还会攀扯到自己。

想到这里,头子打了个哆嗦。他下好决心,正要开口,扭头又看见小赵脸上的表情——谄笑里透着紧张、紧张中又带着信任。

想到他这几年风里雨里跟着自己,头子心一软,话到嘴边又变了调:“这黑灯瞎火的,小赵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我保证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家安心休息吧。”

典型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许清菡那双本已委屈得泛红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寒光四射。她此时就恨自己不会盖世神功,不能狠狠教训这班逢高踩低的小吏。

她不会武功,许家却很是有几个有力气的仆役。他们义愤填膺,挥了挥拳头便要冲上去,教教差役头子,什么叫“讲道理”。

头子心里一紧,对比了一下人数差异,忙陪笑道:“许大人是国家栋梁,我们自然也是很关心的。这李差役略通医理——小李,你去给许大人诊治诊治。”

李差役听了这话,诺了一声,便去给许沉看伤。

见了伤势,连他都悚然一惊。这伤口快有半寸深,幸而没插到心脉。不过此时血还在汩汩地流,模样甚是凄惨。

李差役心知不好,忙命一个小丫鬟去提了药箱。

燃烧的火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深秋的寒意从许清菡的茜红色雪锻大袖衣里透进去,就像冰凉的小蛇,往她的每一个骨头缝里钻。

于礼,她不该看许沉的身体,只是她实在是忍不住关切之情,斜睇着看了一眼。见到这样的伤势,她捂着嘴,好不容易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爹爹辛辛苦苦二十载,为什么临到末了,还要遭受这样的羞辱和苦楚?

小丫鬟很快就提着药箱来了。

李差役先扯了干净布条,命人塞到许沉嘴里。随后又洒上金疮药止血。金疮药洒上去,无异于伤口上撒盐。许沉一痛,狠狠咬住了布条,呜呜叫了两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李差役面露不忍,动作更快地敷上草药,又包扎好,嘱咐道:“避免流汗,这三四天更要格外注意。若有出血情形及时找我,我会常常过来换药。”

其实他的手艺不甚熟练,动作也十分粗鲁。不过这穷山恶水的,有这些草药算是很不错了。许清菡低声道了谢,又恨恨地想要瞪赵差役一眼,才发现他已躲到众差役身后,只得作罢。

“大人,”许清菡强忍不满,恭声道,“大人,我爹这伤势您也看见了,强行走动恐有性命之忧。不如让我们做个担架抬着他可好?”

头子到底心虚,便低声应了,随后又将众人驱散,命他们回去好好休息,明早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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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菡却没有走。她在黑暗中睁着大眼睛,和许沉一样趴在地铺上,问道:“爹爹,那姓赵的还会不会来害你和娘亲?”

“不会了。”许沉叹道,“有总差役挟制,他就只有一次机会。既然失手了,自然不会再来。只是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许清菡懵懂:“还会有什么?”

林绫温和的声音响起:“菡丫头,你要记得,看事情不能单单看表面,要用心看。姓赵的虽然穷凶恶极,但他不过是个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依旧在蠢蠢欲动。”

“那这个人还会派人来害我们?”许清菡尖声叫道。林绫安慰地摸了摸许清菡的头,道:“所以我和你爹要帮助你逃走。”

一惊接着一惊,许清菡惊得非同小可:“那爹爹娘亲怎么办?我怎么能把你们置于险境,自己一个人苟且偷生?要走一起走!”

许沉苦笑道:“我们走不掉的。如果我和你娘逃走,朝廷肯定要派出大量兵马,上天入地也要把我们找出来。

“但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孩子,国家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朝廷最多派出小股人马随便找找就是了。”

许清菡甚觉有理,但又不愿离开爹娘,遂道:“我年纪尚小,外面流民甚多,恐怕还会有诸多凶险,不如我在这里陪伴爹娘,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林绫皱起眉头:“菡丫头,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听过的舜帝遭到父亲迫害的事情?”

许清菡嘴巴一噘:“自然记得。”

舜的父亲瞽叟数次想要杀死他。第一次,瞽叟让舜修补仓房的屋顶,却在下面纵火焚烧仓房,舜从房上跳下,幸免于难;第二次,瞽叟让舜挖井,挖得很深了,却在上面填土,幸亏舜在井筒旁边挖了通道,安全地走出来。

当时爹娘跟她说,舜多方忍让是为了体现孝道,继承尧的王位。

但现实中不可能人人都如此善于躲避灾祸。因此万事都要防范于未然,万一发生了有人要损害自己性命的事情,就一定不能心慈手软,要么让加害者失去加害的力量,要么远远避开加害者,切保自己身在安全的环境中。

“可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呀!”许清菡愁苦。

林绫严肃道:“正是。今日我们是凑巧躲过了,但第二次、第三次呢?第十次、乃至第百次呢?不是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因此爹娘要你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平安度过这一生。”

许清菡听了这话,知道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她不禁哽咽起来,又强打精神,毅然决然道:“那我要回京城!我要向岑大人、蒋大人、冯大人说明这里的情况,请他们派人来保护爹娘的平安。”

许沉和林绫听着心酸,俱是一叹。他们知道菡丫头脾气倔,再劝不了。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剩下的事,就求老天保佑,让菡丫头能化险为夷。

他们找来地上的匕首——刚刚一片闹腾,没人想起来要把这东西收走。

他们拿刀子去砍许清菡手脚上的枷锁,足足折腾了半夜,才把枷锁砍断。

本来想让桃夭灼华跟着去的,看这效率,也只得罢了。

又细细叮嘱了许清菡诸多细节,给她寻了小厮的衣服换上。再目送她踏着月色而走,不禁期待又黯然。

夫妻二人站在月光下,互相依偎着取暖。

许沉看着爱女远去,第一次后悔起自己不懂韬光养晦,光芒太盛惹来皇上猜忌。林绫更是心痛如刀绞,十几年来,女儿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此去不知是福是祸,再见又不知何年何月,惟愿菩萨保佑,让她从此隐姓埋名,一生平安顺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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