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典当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岑将军信奉“抱孙不抱子”,对他这个嫡长子向来言色冷淡。请了夫子教导岑伯懿读书,但他自己只知舞刀弄棒、大字不识,也没办法时时查岑伯懿的功课。

因此父子两人越发没话说。

岑伯懿道:“你且放宽心。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出手的。”

许清菡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不禁暗恼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如岑伯懿知道她有一对神仙眷侣般的爹娘,她也知道岑伯懿的爹娘俱是出生市井,岑将军冷漠,岑夫人粗鄙。

岑伯懿见她不说话,想让她笑一笑,于是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灿灿的牙:“许清菡,到时候你要什么及笄礼?”

许清菡顺驴下坡:“先别提送什么。就算马不停蹄,京城到潮州来回也要四天,岑将军管得那么严?你要怎么送?派洗砚来吗?”

岑伯懿不由撇撇嘴,父亲因为那个老来子,现在整颗心都系在白氏身上,哪里还管得了他?

不过这话不好对许清菡说。他笑道:“我让夫子带着我游学,到时候还可以在潮州多留几日。”

许清菡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张嘴就是一个故事,都跟谁学的?

岑伯懿知道许清菡的性子,她身份高贵,父母偏疼,没几个人敢责怪,自然用不着撒谎;但是他的父母管得那么严,他还不背着他们偷偷找几个乐子,整日读四书五经,哪里活得下去?

只是现在的许清菡,去潮州后,不得不磨平她的棱角,放下她的骄傲,有时候不得不圆润地扯个谎言,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

岑伯懿有些心酸。他担心许清菡想起来这些事会自怨自艾,越发拿了有趣的话逗她:“你喜欢钗子吗?我前几日给你寻了支蝴蝶钗,那上面的红宝石有这么大,又剔透无暇。”

说着比了一下大小。

前几日?肯定是在抄家之前吧。许清菡听着就有些黯然。

她没有在岑伯懿面前遮遮掩掩的必要,这黯然就带到了脸上。

岑伯懿以为她不喜欢钗子,想到她之前扔了不下十支自己辛苦寻来的钗子,他忙换了一样物事:“一个月前父亲的下属献了幅颜大家的真迹,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颜真卿的真迹?

许清菡不禁发问:“可是真的?”

岑伯懿洋洋自得:“我特特寻人鉴定过了,自然是真的。”

许清菡拧眉细想了一会儿,提醒道:“我听我爹说过,皇上胸怀大志,自开国后,都在狠抓贪官污吏,前两年不过是些县令巡抚,今年开春以来,好几个二品大员都因为贪墨落了马。”

岑伯懿不以为意地笑:“他也没什么所求的,不过是感激父亲的提携之恩罢了。”

许清菡见他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你想想我家是怎么抄的。”

岑伯懿惊出了一身冷汗。

说是谋害皇后娘娘,可是他们这几家知道内情的,当年看着林绫为了救皇后娘娘如何拼尽了性命,怎么可能真的下手?如果许家真的背叛了她,皇后怎么还可能求情?

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么必然是上面那位有别的顾虑,才拿皇后作筏子整治许家。

结党营私,害怕许沉只手遮天,有一日把贾家的江山改了姓,是最有可能的顾虑。

岑伯懿不是不聪明,只是不爱深想,一心只顾着担心许清菡的安危,如今被点醒,他登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不由起身对着许清菡做了一个长揖:“多谢你的指点,不然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祸从何起。”

许清菡随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聊了这许久,天色已经不早了。

岑伯懿顾不上再劝慰许清菡,既想着赶紧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提醒他把真迹退回去,管好自己的下属;又惦记着回去抵押一些东西,好明日一大早多多凑些银子送来,便起身辞别:

“天色已晚,待会城门关了就不方便了,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

许清菡点头笑道:“去吧,你小心些,被人发现行踪可就不好了。”

岑伯懿知道其间厉害关系,温声安慰了许清菡几句放心,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想着这件事,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家都被皇上扳倒了,自家父亲不过一个区区二品的武将,何人可保?

走着走着,他又笑自己草木皆兵,自家父亲在一堆武将中也不打眼,不必杞人忧天,只需暗暗地把事情办妥就好了。

他放下心来。

又走了一会儿,他开始傻笑起来——许清菡从未像今天这样温声细语地对自己说话,这么耐心细致地给自己分辩事理。

还有那个拥抱。怀里现在似乎还软腻腻的,鼻尖还飘着她的暗香。

不过,似乎有一段时间,许清菡也对自己这么温柔。

岑伯懿拍拍脑袋,凝神想了想,想不起来了。

洗砚刚刚看岑伯懿紧皱双眉,大气也不敢喘,在后面默默跟着。

如今见主子高兴,猜到他在想什么,在一旁陪笑道:“许小姐就是聪明,流放了还能逃出来。”

岑伯懿听了这话,顿时停下脚步,冷声道:“你今天看见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就算是夫人问起来也不可以。”

在后面疾步跟着的洗砚差点把鼻子撞到岑伯懿的背上。

他心道惊险,摸了摸鼻子,连声道:“公子放心,我都晓得。”

岑伯懿就是喜欢他的机灵,听得承诺,满意地点点头。

洗砚的确是个机灵人。

他心知自家公子私会许小姐这件事,如果没捂好,不是得罪了公子,就是给整个岑府惹来杀身之祸。

哪一个他都担不起。

他突然又想到:“公子,您的私房都在奴才这里,总共就六百两,哪里来的钱给许小姐。”

岑将军是在刀口上添血,才讨来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荣华富贵,一家人得以一朝鱼跃龙门,从布衣百姓变成了二品将军的家眷。

他对嫡长子寄予厚望,不希望他再走自己的老路。而且他也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天下大定后,乱臣贼子只剩些势单力薄的角色,他们这些武将辛苦习武,却未必再有立锥之地。

因此他坚定地要求岑伯懿习文。

日常生活也管制得十分严格,岑伯懿十六岁了,连一个通房丫鬟都还没有。

更别提哪来的财源攒私房。

岑伯懿听了这话,说出一早就打定的主意:“我正要吩咐你,待会趁着还没有宵禁,你悄悄拿了我书房里的字画去当了。”

洗砚惊呼:“这怎么成?那些字画都是将军辛苦搜罗来的,全部给了您。”

岑伯懿不耐烦地皱眉:“她都这样了,还在乎几幅字画?千金散去还复来,大丈夫何患没有钱财?”

洗砚不敢还嘴,不由小声嘟囔道:“将军查起来了,公子怎么遮掩?”

毕竟是自己的心腹,岑伯懿还是安慰了他两句:“父亲对这些名家不熟,很容易就遮掩过去。何况我们只是典当,到时候慢慢攒了银子,再悄悄赎回来就是了。”

洗砚耷拉着脑袋:“奴才明白了,待会就悄悄地办好。”

**

暮色四合,官员也陆陆续续下值了。蒋大人刚到家里,就被人请进了夫人的院子。

“夫人可有何事?”他今日早朝的时候踩了对头一脚,心情甚好。

蒋夫人亲自上前帮他褪了官服,道:“怡真今日见了绫儿的奶嬷嬷。”

蒋大人奇道:“奶嬷嬷没随许家去岭南吗?”

“她三年前告老了,在京郊置了处宅子”蒋夫人絮絮说来。

蒋大人听这其中险象环生,只是皱眉捋须,沉吟不语。

等蒋夫人讲完,他才道:“将那书信拿来我看看。”

蒋夫人从袖中拿出递了上去。

蒋大人一目十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等到一遍看完,他又细细看了一遍,方道:

“夫人说得不错,如今许沉夫妻二人的性命就握在我们手里。不说那次救命之恩,就是冲着许军师的提携之情,我们也一定要救。”

“正是如此。”蒋夫人听着点头。

“还请夫人从公中支取一万两银子,明日命人给许家那丫头送去。”

“这”蒋夫人迟疑起来,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老夫人问起来怎么办。

蒋大人揽着蒋夫人在床边坐下,细细分辩给她听:“许家的事关系重大。我们悄悄派人去岭南后,为了撇清干系,必然不能时时去照应许家小女。送一万两过去,让那小女置了田地,今后无论当嫁妆还是招赘都是极体面的,能保得她一生衣食无忧。也算是报了许军师当年的恩情。”

蒋夫人这才答应下来,旋而又蹙眉道:“那母亲那里”

“无妨,我去说。”

蒋夫人便开心起来,她服侍着蒋大人换好衣服,略有羞涩地道:“夫君今日就在这儿歇了吧。”

蒋大人微微一滞,他看着发妻已有几条皱纹的脸,却想起了钱姨娘妩媚的风情。如今三个孩子都大了,发妻却还是一副十几岁的羞娇

蒋大人不由道:“钱姨娘说她新做了双袜子,我今晚便去扶柳阁吧。”

蒋夫人心里嘴里俱是泛起苦涩,勉强扯起笑容道:“那夫君今日早些歇息。”

蒋大人有些愧疚,他安慰自己道,多多在人前给她些尊荣体面就好。

这样想着,他便携蒋夫人去荣禧堂用晚膳了。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