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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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如今,许清菡觉得自己也不剩什么了。

她曾经是多么快活啊。父母恩爱,父亲受皇上信重,百官敬仰,万民爱戴。

如今,一下子就被扣了一个莫虚无有的罪名,变成受人唾骂的乱臣贼子。

她只要一想到许家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心里的愤懑和痛苦就怎么也止不住。

心里不止一次地埋怨皇上,他要翻脸不认人,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让她爹主动告老,一家人躲到乡下去好了。

可是皇上他不敢。他怕爹爹揭竿而起,怕他大权在握;又怕天下百姓说他薄情寡义,怕史书丹青说他不懂论功行赏。

只好寻了个错处整治他们许家,显得他是站在对的这一方。

她只觉得冷漠和心寒。不想和谁打交道,就算是刘嬷嬷也不想。看着那棵枝繁叶茂、树冠如伞的老槐树,比和人交流更让她心安。

天下八十余年的战乱,枭雄迭起,血流成河,这棵树大概是前朝国破的时候种下的吧。历经近百年的战乱纷争而不朽,直到大铭建立了还静静矗立在这里。

许清菡每每看到它就心静了。白云苍狗,谁知道日后会有怎样的变故。她只有十四岁,爹娘也才四十出头。熬下去,等到机会,他们许家一定能东山再起。

不求东山再起,只求许家众人能平平安安、爹娘安度晚年。

这将近一个月来,许清菡就是反反复复地思虑着这些念头。每次一想通了,决定要用豁达的态度面对人生了,抄家流放的痛苦无助又一下子袭来,许清菡只得盯着老槐树从头想起。

许清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刘嬷嬷为了持家度日,整日和两个儿子扑在香油铺子的事情上,纵然看在眼里,也只能叮嘱一下两个媳妇,到了晚间自己再开解几句。

程氏和王氏就不说了,后罩房的四个小丫鬟看着都心惊。

她们刚刚被买进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就只管盯着主人家的看。

心想后罩房住着的那个小姐像是落下凡尘的仙女,还带了些沦落凡尘应该有的哀伤。

没想到这一天天的过去,许清菡越发愁眉不展,饱满的脸颊很快就瘦了下去,漂亮的眼睛下面出现了睡不好觉的乌青,眼神暗淡无光,谁跟她讲话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寒露看着,有点像自家害了相思病的堂姐。

但是大伯嫌那人家里贫寒,无论如何都不肯嫁。堂姐的身子越来越弱,最后撒手人寰的时候,瘦得只有一丁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肉,骨头好像要从皮肤里戳出来。

寒露就有点害怕,若是伺候的小姐死了,主人家的会不会把她们四个打死?

都是死契,官府也不会追究,最多就是赔几两银子了事。

寒露越想越提心吊胆,她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只得越发尽心地服侍许清菡。听见许清菡答应两位奶奶明日出去走走,她这一天都在殷勤地准备。

“小姐,不知您要穿这件湖蓝色的,还是这件桃红色的?”寒露一手拿着湖蓝色收腰托底罗裙,一手拿着桃红色绣牡丹花百褶裙,脸上挂着还不甚熟练的抿嘴笑。

许清菡抬了抬眼,从前为了应景,她逛桃园的时候总是穿着这种桃红色,遂淡淡道:“湖蓝的那件。”

“好嘞!”寒露高高兴兴应了,转身又去寻相宜的绣鞋。

倒是比自己出门还高兴。

许清菡不知道寒露把自己比做了她的堂姐,只觉得这个小丫鬟总是欢欢喜喜的,做事又尽心,还挺讨人喜欢的。

她命末伏简单地给自己挽了个纂儿,只戴了个珠花,穿戴好了,便想去前面寻程氏和王氏。

不料她们自己来了。

王氏一进门就笑嘻嘻的,程氏脸上也带着笑。

二人将许清菡上下打量一番,程氏笑道:“菡儿一打扮起来可真是漂亮。只是气色瞧着有些不好,眼皮子底下泛着青,要不涂点脂粉遮遮?”

寒露也觉得,不过她不敢说。如今一听忙寻了脂粉出来。

这些脂粉,刘家两个小子虽是挑了市面上好的买,但如何比得上内务府造的?许家昔日受宠,连这些东西宫里都有赏赐下来。

许清菡在京城的时候都不爱涂脂抹粉,更何况这些相形见绌的,她也不想上脸,遂柔声道:“我年纪还小,惯是不用这些的。”

程氏想一想也明白过来,许清菡用不惯她也不强求,露出理解的神色笑道:“那便算了。趁着现在天气不热,我们快走吧。”

众人便出了后罩房,又从大门出去,拐个弯到了隔壁的曾家。

曾家也是个二进的小院子,许清菡暗暗打量一番,布局和自家差不多。

曾太太住在正屋,听小厮来禀就迎了出来:“哟,刘家两位奶奶来啦。”

都是有几亩田地或是几间铺子的富户乡绅,自然比不得大户人家有规矩。

王氏笑道:“我家这丫头,天天闷在家里,我带她出来散散心。”边说众人边往屋里走。

等立定了,许清菡就朝曾太太福了福。

曾太太高兴得不得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你家的孩子真是有规矩,懂礼仪!”

睃见许清菡还站着,指了锦杌让她坐了,又和蔼地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我听你嫂子说,爹娘去南边做生意了?你也别担心,他们都是大人,能照顾好自己的。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没事就过来寻我家的闺女儿,想必也玩得来。”

听着是个爽快人。许清菡笑答:“我叫林菡。过几天就及笄了。骤然离了爹娘心里不安,有两位嫂嫂的劝慰,已经好多了。”

曾太太见许清菡行止有度,说起话来也温温婉婉,有条有理的,心里十分喜欢,有心让两个女儿结交一番。

遂喊了贴身的曾嬷嬷来:“你去东厢房叫两位小姐过来。就说有客来访,请她们出来见见。”

曾嬷嬷应了,恭声而去。

曾太太又对程氏笑道:“我说刘家大奶奶,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既然做了邻居,又谈得来,要多走动走动才是。”

小丫鬟捧了茶上来。

程氏接了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才道:“家里尽是些新买的丫鬟小厮,刚从人伢子手里出来,还不懂规矩,我少不得在家里调.教调.教。”

调.教下人的事是刘嬷嬷在做。程氏心知自己笨嘴拙舌的,怕露了什么马脚,因而总是想了又想,慢吞吞地说话,反而很有几分当家夫人的风范。

王氏就没这么多顾虑。她自认为学得快,闻言呵呵笑起来:“曾太太,您也别见怪。大嫂平日不爱出门,也不单单是您家。”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

曾嬷嬷很快就将两位小姐领了来。

长相差不多,一看就是姐妹。不过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高的穿着条碧烟裙,瞧着甚是温婉可人;矮的那个着了条和许清菡差不多的湖蓝色罗裙,看着活泼伶俐。

曾太太先指着高的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姑娘,唤作玉兰,比菡儿大两岁。”又指了矮的:“这是我家二姑娘,唤作如兰,和菡儿同岁。”

又给曾家两位小姐介绍:“这是隔壁新搬来的刘家的大奶奶。这是二奶奶。这是她们家的表小姐,名唤林菡,今后你们可多多聚在一起,做做女红什么的。”

二人向程氏和王氏行了礼,又对着许清菡福了福。许清菡起身回了个礼。

曾家二小姐就亲亲热热凑上前和许清菡说话:“你从哪里搬来的?在家里都做些什么?我和姐姐喜欢做女红,你可喜欢?”

声音轻快活泼,听着像林子里的黄鹂鸟。

许清菡微微地笑:“我是湖南人,随外祖母从京城搬来的。在家只是随便画画写写,女红手艺平平,不过我也喜欢女红,觉得有趣。”

曾二小姐一听,吃惊地睁圆了眼睛,还待说话,曾大小姐出声打断了她:“好啦,刚见面就问东问西的。”虽是训斥的话,却透着对妹妹的宠溺。

她们两个家里看着真是和睦。许清菡暗想。

三个大人那里又聊了起来:“因为湖南的流民太多,恐怕到了冬天还不能安置好,怕到时候雪大冻死人,县太爷号召我们几家施粥济民呢。”

曾大小姐听着就向曾太太道:“母亲,不如我带菡妹妹去我屋里坐坐。”

曾太太挥挥手:“去吧,我们说话你们小孩子也不爱听。好生招待菡儿,我留她们下来用个午膳。”

曾大小姐一脸沉稳的样子应了,出了院子脚步却欢快起来。许清菡诧异地挑了挑眉。

曾二小姐已经拉着许清菡问起来:“你是湖南来的吗?走的时候有没有发涝灾?你家里还给你请了写字先生呀。”她说到这里语气里掩不住的羡慕,“母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给大哥和两个弟弟请了先生,我们成天被督促着做女红呢。”

曾大小姐有点不乐意了:“我们既不要做那才女,只需以后看得懂账本就行了,学太多反为不美。”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这听着像是在讽刺许清菡,忙补救般道:“不过如果家里请了女先生来,我也定会认真多学点。”

许清菡听了直笑,总觉得曾大小姐虽比她年长,故作大人模样,实际上像个小孩子般,一看就是从小养在深闺,不和外界接触的。

因此只是不在意地摇摇头:“无妨。我做词画,也不是为了要流芳百世的,不过是消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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