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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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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许清菡早早就起了床。她穿白绫竖领,着了一件花青色缎子袄,又在外面披上一件淡青色斗篷,直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这才戴上帷帽,坐在铜镜前左转右转打量一番,见真是严严实实,这才放下心来。

寒露轻手轻脚帮许清菡摘下帷帽,问道:“奴婢见小姐爱着红色衣物,怎么今日反而打扮得如此素淡?”

许清菡温声道:“我们居住在后罩房里,墙后便是后巷。这几日听着哀鸿声不绝,想来不知是怎样一番人间末日的景象。打扮得素净些,反而不打眼,省得徒惹事端。”

寒露若有所思地点头。

曾如兰也很早就到了。她同样戴着高顶宽檐的帷帽,只是网帘点缀了些许珠翠。黑色的皂纱垂下,让女子的面容模糊不可辨别。

两人相视一笑,许清菡踩着仆役的背,稳稳地上了轿。

曾家的轿子更为宽敞,中间还设着一张小几。曾如兰亲自为许清菡斟了一杯姜茶,笑道:“外头风大,先喝点暖暖身子。”

许清菡呷了两口,只听曾如兰道:“汪家二小姐也过来了,她是个搅事精,你到时候离她远点。”话语中带着点孩子气的撒娇。

许清菡清浅一笑,点点头。

曾如兰欢喜起来。

两人在轿内坐着,不时切切说两句话。外头下着微微细雨,打在雪地上,致使一路又湿又滑,轿夫虽尽力想抬得稳些,却不时摇晃两下。

许清菡侧耳听着,外面坐了不知多少数量的难民,饿得没有力气大声说话,却总有人哀哀地哭着喘着,那样濒临死亡的绝望低吟,混合着小雨淅沥声,细细密密砸进人的心底,让人也跟着忧愁起来。

突然间,外面喧哗声大作。隐隐听闻男子厉声喝骂人的声音。从胸膛发出来的怒吼,刺破了雨幕,直往人的耳朵扎去。

轿子摇摇晃晃往前走着,怒吼声越来越近,走得近了,方闻还有一个女子的尖利哭求声。许清菡一时没忍住,伸手将轿子的帏裳(1)揭开小小一角,这才瞥见究竟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一个男子在踢打辱骂一个女子。男子身着宝蓝色湖绸,只是这湖绸已经极旧极脏,要仔细辨别才能看出原来的颜色。

而女子蜷缩在雪地里,被男子使出狠劲踢着,蜷缩的姿势活像一只蒸熟的虾。她蓬乱的头发遮蔽了面容,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没有人围着站在一旁,可是街上到处都是难民,双眼凹陷,面无人色,或躺或坐的,无一不是把目光投向这场热闹。只是没有人说话,目光森森的。许清菡脊背后冒气寒气,心里打了个颤,不敢再看这些难民。

她把目光重新投向这一男一女。男子踢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道:“老子都快饿死了,你不过是老子十两银子买来的一个贱妾,还长什么气性!”

他一面骂,一面往女子啐了一口。

女子不言不语,只一味蜷缩着。细雨氤氲,她就这样缩在雪地里,宽袍长发遮着,只让人看见一个瘦弱不堪的背影。

许清菡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转头见曾如兰的脑袋凑着,定是刚才也从这条帏裳的缝里看热闹。

许清菡恻然道:“天底下的肮脏事本就不少,此刻这么多人被逼到了绝境,心里的恶念就被无限放大,又平白生出许多事来。”

曾如兰不知许清菡一个极受宠的闺阁小姐,怎会说出“天底下肮脏事不少”这种话来。但她看着方才的女子着实可怜,便探寻地道:“不如我们将她救回家去,哪怕做个洒扫的婆子,也比在这雪地里强啊。”

此时轿子一颠一颠经过了这对男女身边。只听女子终于开口了,声音喑哑低沉,却坚定如磐石:“妾身一条贱命,就算被你活活打死,也不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

男子火气极大,骂道:“要不要去可由不得你,我不过白问你一句,你就寻死觅活的。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了,不然哪来的银子给我吃饭?”接着女子闷哼一声,似是被踢了一脚。

许清菡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来。曾如兰喊了一声“停轿”,紧跟着就要跳下车去。许清菡忙拉住她,吩咐芸香:“你去把那女子带到我们跟前,问她愿不愿意做扫地的婆子。”

芸香沉声应道:“是。”她很快就将女子带了来,女子跪在雪地里,朝着门帘紧闭的轿子磕了三个头,方泫然泣道:“贱妾红袖,感谢小姐的救命之恩,今生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许清菡的声音从轿里传来:“给那男人五两银子,让他把卖身契给我。”

穿宝蓝色湖绸的男子一直立在一旁,此时听着,喜不自禁地搓了搓手,大声道:“多谢小姐。”

他突然心念一转,迟疑地道:“不过,五两也太少了些”

许清菡冷冷地“哼”了一声,淡声道:“若嫌少,你自去把人带走便是,别在我跟前碍眼。”

男子立时一噤,不再言语。

许清菡先着人把红袖送回家里,这才让曾如兰吩咐起轿。很快,就到了施粥的粥棚。

刚下轿,正好吹来一阵冷风,许清菡冻得一个哆嗦,连忙裹紧了斗篷,又把手炉往怀里更靠了些。

粥棚里立着五口大锅,每个锅前都排着长队。队伍里的人各个萎靡不振,手里拿着缺角的碗或是脏兮兮的小盆,贪婪地望着那几口大锅。

一个母亲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这孩子瘦骨嶙峋,眼神呆滞,只裹了一件小袄。母亲同样衣衫单薄,她用力地把孩子往怀里挤,意图多给他一点暖意。

许清菡早就猜到这样的场景,见粥棚这里还算井然有序,便略略舒了口气。

最怕的是难民变成乱民,变成秋季过境的蝗虫,席卷而过,将这人间变成乱世地狱。

一个少女翩然走到两人跟前,她围着朱红色斗篷,走来时帷帽上的金银装饰“叮铃”作响,极是张扬。

她脆声开口,隐含挑衅:“曾如兰,你怎么来得这样迟。迟了可是诚心不够,别是福报变成恶报。”

竟然张口就如此恶毒。许清菡扬了扬眉,正想开口回敬两句,曾如兰就抢先冷笑道:“心意诚就行了。有些人心思恶毒,哪怕做了再多的善事,怕也不得福报。”

两人这么针尖对麦芒说了两句,许清菡就猜到这是曾如兰特意提到的汪二小姐。许清菡不屑和她打交道,拉了曾如兰的手,径直往施粥的方向去。

汪二小姐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有许清菡这个人似的,她冷嗤一声,扬了扬脸问道:“这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她,许清菡闲闲地带着曾如兰走了,只留她一人在风里冷落。

汪二小姐暗暗咬了咬银牙,秀眉一拧,一言不发地跟着回去了。

其实几位小姐来,也帮不了什么忙,不过是干看着。看着看着汪二小姐又生了心思,挤出一脸笑凑到许清菡跟前,问道:“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许清菡扬唇笑了笑,转头和曾如兰低声说话。

汪二小姐气性上来,还非就要知道。她扬一扬脸,让贴身丫鬟蕊儿凑近,叮嘱道:“你去问问今天粥棚主事的人,今天来的小姐夫人都有谁。”

蕊儿低声应下,转身就去了。

许清菡看在眼里,却是不以为意,只和曾玉兰询问着粥棚的情况:“这么冷的天,光施粥能行吗?”

曾如兰笑道:“章家在粥棚后面开了个药堂,专门医治生病的流民。不过,衣物倒一时找不到那么多。”曾如兰露出为难的神色。

许清菡了然点头。古来建造粮仓,就是将丰年多出的粮食积下,留待荒年再用。却从未听人说建造衣仓、棉仓。毕竟衣物可用时间较长,实在是少有骤然间需求暴增的时候。

许清菡叹了口气:“只是既然要做善事,总不能只做一半。若是前脚施了粥米,后脚人就被冻死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曾如兰有些意动,却道:“可惜没什么好办法。”

许清菡凝神想了想,试探道:“一则,可以建造一个大仓库,把人都挪进里面。人挤人的,起码不至于冻死。”

她说着蹙起了眉:“只是这样万一有人生病,而人都凑在一起,极易演变成瘟疫”

粥棚不大,小姐们能落脚的地方就小小一块。汪二小姐踩着脚炉,闻言冷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若是变成了瘟疫,全城人都岌岌可危,我还不想死呢。”

许清菡恍若未闻,只是缓声说道:“二则,我们每家每户,多少积年的衣物,不如捐出去,也是一桩天大的善事。”

曾如兰奇道:“捐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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