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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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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夜阑人静之时,随行的七八个丫鬟婆子小心翼翼地燃了几盏角灯,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踩在雪地里,轻盈谨慎。

夜色苍茫,北风料峭,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在约定的地方寻到了四辆褐色马车。每辆马车用的都是寻常劣马,外面看来又灰扑扑的,非常不打眼。四个车夫坐在马上,两臂紧抱,脑袋不时点着在打瞌睡,一行人一靠近,他们就警醒了。

大郎走到近前,和车夫对上暗号。因为是筹谋了半个月的计划,众人一丝多余的话也无,按部就班地迅速钻进了各自的车。

一进去才知别有洞天。和寒碜的外表不同,车厢里极为宽敞,四面都笼罩了细薄的月白色绉纱。因为要长期赶路,椅榻案几都往舒适了打造,许清菡一贴近软绵绵的被褥,瞌睡虫就上来了。

刘嬷嬷睡在同车的另一张榻上,见状心疼道:“快快歇息吧。”

一盏昏黄的小灯亮在车里,摇曳着照亮了两张面孔。许清菡哈欠连天,还不忘柔声应道:“外祖母也早日休息。”一面说着,一面钻进被褥,绣工精致的棉被覆在身上,倦意一个劲儿往上涌。

刘嬷嬷安然一笑,吹熄了小灯,也闭上双眼。马车“辘辘”地往前跑,在夜里潜行,车厢颠簸起落,两人却都觉得格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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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春桃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寅时了。若是在盛夏,此刻天边该有几缕灿烂的阳光。可在寒冬里,却依旧是夜幕低垂,阖府寂静,连门房的婆子们都躲到了耳房打瞌睡。

北风迎面呼啸而来,春桃却一个寒噤都没打。她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紧紧攥住角灯,照亮了一方小小天地。

刘家置下的这个三进四合院里,若只看四处高挂的红灯笼和满窗贴满的窗花,就会觉得处处洋溢着喜庆,仿佛真是为了外孙女要嫁给高介明而欢喜不已。厅堂里放着两只活雁,虽是瘦小了些,却也看得出高家的出手不凡。桌案上的东西都是成双的:四点金、龙凤香烛、降福清酒

春桃冷冷地笑,眼底一片冰寒。主子们因要出逃,把仆妇们都打发去睡觉,偌大一个刘府,竟只有高悬的大红灯笼还在夜里睁着眼睛。

春桃慢慢踱去后罩房。推门进去,点亮一盏琉璃灯驱散满屋暗昧。整个屋里最显眼的就是搭在木施上的凤冠霞帔。团花霞帔在琉璃灯下泛着潋滟的光泽,鎏金纽扣将前身固定,金银坠脚喁喁诉说着富贵和喜气。

密密的团花纹还未缝制完,尾端牵扯着一支针黹。桃夭仿佛受到了蛊惑,伸手覆上去,轻轻摩挲着细密的针脚。不消多想,她就知道许清菡穿上这身,将是如何的千娇百媚。

空气里缓缓荡漾着百合香的气息,甜而不腻。只是铜莲香炉早已不再袅袅冒着白烟,因为再无人去添。桃夭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清的脸蛋猛地转为满脸戾色,她一时发狠,将霞帔掷在地上,犹不满足,又狠劲踩了几脚。

踩着踩着她又呜咽出声。只是眼泪早已干涸,因着风干的泪痕,脸上犹然刀割似的疼。她干嚎了两下,一手使劲捶着肚子,一手气急败坏地把凤冠也掼在地上。“当啷”两声,在苍茫夜色里极为清脆。春桃的心抖了两下,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如此安稳。”春桃的如水眸子在夜里泛着狠厉的光,配上被泪水糊掉的妆容,却是像个厉鬼,“他糟践了我,我也绝不能让他好过!”

琉璃灯晃了两下,沉沉的暗了下去。春桃立在空无一人的后罩房里,咬牙切齿,忿然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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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往南边去。天寒地冻,车夫们又专挑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因而一路上并未遇见什么人。眼见着天色亮起来,车夫们才转了个弯,循着记忆找到一家酒肆,让仆妇服侍主子们下车。

酒肆十分简陋,孤零零一个开在城外,想来是专做往来商客的生意。只是如今正是滴水成冰的时节,生意就差极了,只剩湘色幌子在风中摇摆着招徕客人(1),道不尽的萧条意味。

许清菡戴好帷帽才下了车。她生性惧寒,被冷风冻得抖了两下,赶紧携着寒露和末伏,当先迈进酒肆。

店家是对老夫妻,衣着敝陋,颇为瘦弱。老翁佝偻着肩背,一见有客来,便笑出了满脸褶子,殷勤道:“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大郎和二郎还在马车上,这是众人多留的一个心眼。许清菡走了两步,便放慢脚步,让刘嬷嬷等人走到前头。老翁殷殷将一行人引进最里边的一张桌子,老妪还在烫酒,酒香四溢,在寒冬里给人以热忱的安慰。

经年的杂木桌子,坑坑洼洼,泛着油腻的光,不消想就知道碰上去肯定黏糊糊的。众人皆是蹙颦了眉,芸香忙温声道:“奴婢先去车上寻几个椅垫子。”

老翁尴尬地陪笑,掏出布卖力擦了两下,桌上的油垢却不见丝毫变化。他颓然垂下手,许清菡扫了一眼,末伏会意,朝他温声问道:“敢问老人家,官房在哪里?”

老翁愣了一愣,紧接着笑道:“就在后头,请随我来。”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妥,冲正在温酒的老妪喊道:“老婆子,带这几位小姐去趟官房。”

许清菡无奈扶额,程氏扶着肚子,恹恹地瞪了店家一眼。刘嬷嬷眼角一直关注着她,见状忙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程氏掩着帕子,小眼睛柔媚一扫,竟是颇为耀武扬威地瞥了王氏一眼,这才娇声道:“头似有些晕,不过不打紧,正事要紧。”话里带着三分娇弱。

刘嬷嬷一听果然大为怜惜,王氏被那一眼扫过,面上就涨红了气。许清菡忙道:“二舅母同我一起去吧。”站在这里也是受气,王氏二话不说,就跟着许清菡去了。

官房虽然勉强算是整洁,不过寒露还是觉着太委屈小姐了,携着末伏和王氏新升的大丫鬟夏桃草草打扫一番,这才请她们进去。

出来的时候,许清菡柔声安慰着王氏:“十根指头各有长短,就算是圣人,也难以一碗水端平的。况且我听说孕中的妇人,脾气都有些古怪。舅母多多放宽心才是。”

王氏忿然道:“菡儿不知,这却是‘日久见人心’。我刚刚嫁过来那会子,‘弟妹’‘大嫂’不知叫得多亲热,我原想她是个闷葫芦,没成想闷久了,心思也是会显的。”

王氏习惯性扶了扶鬓角,却发现为着不引人耳目,一支钗饰也没有戴。她把一缕青丝绾到耳后,郁郁道:“昨日春桃追来的时候,她满脸的幸灾乐祸,只差没说出来。亏娘只当没看见!”

说起春桃,许清菡忙劝慰两句,方道:“我昨日本想将她带走的,只是事急从权,这才丢开手去。如今想来,倒是个祸患。”

王氏一惊,忙问原因。许清菡皱着眉把担忧说了出来,王氏咬牙半晌,怒道:“她若真敢做此等负恩昧主的事,我就将她卖了!”

前面隐隐传来男子的谈笑声,许清菡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两人撩了帘子出去,却见门边的桌上坐了一帮人。这帮人不过四五个,俱是做生员打扮(2),只其中一个穿着玉色深衣(3)、头戴浩然巾,气势不凡,众人更是隐隐以他为首,好不古怪。

许清菡觉得此人有些面善,奈何隔着黑色皂纱看不真切。看这气势,她知道这些多半是乔装打扮的官吏,因此扫了一眼就敛容不再多看,沉静地走到石青撒花垫子上坐下。

桌上摆着包子和稀粥,连个油酥烧饼都没有。稀粥清可见底,几粒米在粥汤里沉浮,不太像能充饥的样子。

程氏托着肚子,叹道:“这样的伙食,也不知肚里的孩子吃不吃得饱。”她声音柔弱,眼睛却是看着许清菡。许清菡知道事情皆因她而起,多少也有几分愧疚,故温声劝道:“还请大舅母将就着吃,这几日委屈您了。”

程氏碰了颗软绵绵的钉子,抿一抿唇,也不多话。许清菡用稀粥就着包子一口口吃下去,待喝完了一碗粥,突然有一个穿着青色襕衫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笑道:“这位小姐,我们家公子请您过去。”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因着高介明的事,刘嬷嬷担忧又有人觊觎许清菡的容貌,特特命她穿得臃肿了些,不想这样还有人点名要她过去。

一时间许清菡举着箸子,颇为踯躅。那中年生员见许清菡犹豫不决,怕耽误了大人,正要催促两句,刘嬷嬷蓦然睁大了眼睛,附耳到许清菡身边喃喃道:“是送你回京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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