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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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百姓们奔走相告,京城本就人多,这下子忽地一下都往张榜的墙根底下挤。人来人往的,寒风陡峭的深秋,愣是把人逼出了一头汗。

江飞白挤在一堆人之间,伸长了脖子往榜上张望。

有百姓和旁边的人聊着天:“听说皇上还要开殿试。这只是贡生的榜,殿试结果出来,还要再放一榜。”

旁边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殿试?皇上这是要亲自定状元了?”

国家百废待兴,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再加上皇上近年惩处的贪官污吏、老臣旧部不少,人手更加捉襟见肘起来。

那百姓说得更起劲了:“可不是嘛,听说过几日还有武举。你看京城这几日熙熙攘攘的,那些壮实的后生,多半是来参加武举的。”

科举取士,既给了民间的有才之士一个机会,也让皇上用着更加放心。寒门子弟没有背景,处置起来比高官子弟要省心不少。

因此皇上对科举格外用心,不仅安排了文举,还开了前朝都没有的先例,创办了武举。

旁边的人了然道:“这事我也听说了。这下子可得好好地选出几个能打仗的将军,挫一挫鞑子的锐气。”

那百姓听得连连点头,道:“皇上圣明,肯定会选出人才的。远的不说,就说过几日选出来的状元探花,肯定是不仅有文采,还得有长相。”

旁边的人一脸向往之色:“到时候,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绕着皇城走一圈,可得多威风,得有多少贵人家的小姐暗许芳心。”

那百姓在一旁嗤笑:“我们就别做春秋大梦了,还不如让家里的小子早点上学堂去,指不定就祖坟上冒了青烟,摘了个举人回来。”

人声鼎沸,这两人的谈话很快就淹没在了茫茫人海,却是入了江飞白的耳朵,让他的心热了起来。

他一路考到京城,就是为了有一天排在桂花榜的第一名,受到天下百姓的景仰。

他更加焦急地一榜一榜看过去,可是摩肩擦踵的,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凉丝丝的秋风吹过,江飞白急出了一头汗。

不时有人推来挤去,幸好他自小习武,下盘极稳;再加上身材也比一帮人高大,能勉强看个清楚。

正是因为看得清楚,他热汗之外又流了一身冷汗。

没有,每一行都没有。

江飞白随着人流慢腾腾地移动着,心急如焚,又不敢出手伤了无辜的百姓,只得按下不耐,睁大眼睛往旁边的榜上瞄。

他是从第一榜开始看,一榜一榜慢慢看过去,看遍了三百个名字,愣是没看见“江飞白”这三个字。

江飞白不信邪,又从后往前看,直看得眼花缭乱,又挤又热又急,一阵头晕目眩。

还是没有。

他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他不信自己会名落孙山。赤红着眼睛,江飞白又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

直到人群渐渐走了开去,他才微微从打击中醒过神来。

原来真的落榜了。

他想到自己五岁启蒙,八岁读经,十余年的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有一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江飞白颓然地垂下骄傲的脑袋,迈着麻木的步子往客栈走。

三年前,他顺顺利利地一路考到了举人,自诩学识渊博、熟读四书五经,哪怕不是一甲,混个进士出身也是稳稳当当的。

日头渐渐西斜,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得所剩无几了。剩下的那几片早已枯黄,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的,不知何时会掉下枝头。

江飞白停下脚步,愣愣地盯着这几片叶子看。

总觉得这叶子像极了他。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女孩子的脸,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他曾经胸有成竹地对她说:“一支笔可走天下”。

不知道她会不会瞧不起自己,笑他夜郎自大。

江飞白心里发涩,喉咙哽咽,眼睛发烫,一张脸憋得通红。

旁边路过的人好奇地往江飞白这里看,同行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别看了,又是个落榜的考生,走吧走吧。”

那人小声嘀咕:“就算考上了又怎么样,许丞相不也是状元之才,如今还不是被远远打发到蛮子的地方。”

同行的人怕惹麻烦,拉着同伴匆匆走了。

江飞白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一阵阵地晃神。

他又想起了自己远在蜀州的父老乡亲。

父母早逝,他自小表现出读书的聪明劲儿,全村倾力供他去隔壁镇上读书。

蜀地交通不便,天下大乱之际,受到的波折却较小。

他不敢辜负大家的心血,小小年纪就懂得悬梁刺股,囊萤映雪。

他跟着村里的熊伯伯习武,跟着镇上的闻先生学文。日日往返于村里和镇上,只是为了多读一点书。

他在寒风凛冽的清晨起来习武,在漫天星辰的夜里熬夜苦读。

就为了一朝鱼跃龙门,村里出个官,好歹减轻一些徭役,好歹不用再受县太爷家小妾的折辱。

他走了一年才走到这个人烟阜盛之地,过年都是在破败的庙宇里吃个冷馒头,喝几口讨来的酒庆祝一番。

如今自己榜上无名,面上无光,翻过蜀地的青泥盘盘,要怎么面对父老乡亲们失望的神色,县太爷小妾的冷嘲热讽?

人在绝望痛苦的时候总是回忆前尘。江飞白摇摇欲坠,一颗心沉到海底,被盐水浸得发酸,他一路上晃晃荡荡,都不知道怎么走回的客栈。

天色晚了,人们带上几个小钱来客栈里喝酒。

外面寒风侵肌,里面的人喝了酒,全身热乎乎地暖起来,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胡天海地地侃。

客栈请来的说书先生坐在高台上,歌颂皇上的恩德,看见底下没几个人在听,不由担心起了自己的赏钱。

没有赏钱,这天寒地冻的,家里的八十岁高堂老母和嗷嗷待哺的三岁幼童可如何是好?

说书先生咳了一声,话锋一转就重新说了个故事:“其实这武举,不是咱们皇上首创的,而是前朝第一百零一年”

江飞白没有兴趣听,他麻木地迈着步子,提脚上了楼梯。

刘家大郎给他订的是上房,小二殷勤地凑上来:“客官,吃点什么,待会给您送到房里去?”

江飞白木木的眼神重新聚焦,心思缓慢转了一转,想到自己银子所剩无几,不由道:“我在外头吃过了,你待会给我打点热水来。”

“得嘞。”小二应了一声,扭头往外走,心底却在冷嗤,一看这样子,定然是落了榜。前几日和人说话,语气客客气气的,神态却张狂得不得了,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小二在掌柜的那里受了气,见到江飞白这个样子,不禁幸灾乐祸,在心里把他踩了又踩。

此时一个客人招呼了他:“小二,再去给我温壶酒来。”

“得嘞。”小二一听就颠颠地去了,浑然把江飞白的吩咐甩在了脑后。

江飞白衣服也没换,径自躺在了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小二送热水上来。白日出的汗,现今衣服黏糊糊的,沾在身上难受极了。

江飞白不耐烦地坐起身,大步迈到桌边,灌了两口早晨煮的冷茶。

桌前正是纱窗,此时楼下的声音就沿着客栈里蒸蒸的热气飘了上来。

“那个替考的书生,看到皇榜简直要哭出声来。他和公子商量好的,最差也要第三百名的贡生,如今什么也没有中,按协议是要陪三百两白银的。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此时急得焦头烂额,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地转。正在这时,他听人说了皇上开办武举的消息”

江飞白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推开纱窗,坐下来支着耳朵听。

说书先生看见底下的人听得一惊三叹,心下大为得意,暗想今日高堂老母和三岁幼童的口粮有着落了,更是使足了劲吹起来:

“这书生就想,公子又没说是文举还是武举,文举的是贡生,武举的出来不也是个官吗?

“想到自己曾经习过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书生看到了不用赔偿三百两白银的希望。他兴冲冲报了名,一个月后就去了武举的擂台”

说书先生讲的,是他脑海里的故事,真正考据起来,或许是无稽之谈。但老百姓可不管几分真几分假,他们要听的,就是在现实中找不到的传奇。因此当下就急急问起来:“之后如何?书生可中了?”

说书先生心下更为得意了,他捋一捋花白的山羊胡须,慢吞吞喝了一口茶,方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我明日再来。”

就有人不满地笑骂起来,骂骂咧咧地叫来小二,命他温了两壶酒,送给说书先生暖暖身子。

说书先生拎着两壶酒,推开客栈的门。冷风一吹,他一下子打了个寒颤。他揭开红红的酒封,凑近嘴里喝了一大口,浑身顿时热乎起来。

说书先生就逆着风往家里赶,心下大喜,家里有高堂老母和待哺小儿,明日的口粮也有着落了。

江飞白听着下面的动静,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关了窗子,出门去寻小二打洗澡水来。

后面的故事他也猜到了,定是这书生在武举中取得了好成绩。只不过他是替考的考生,取得名次之后,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乌龙?

江飞白沿着台阶往下迈,慢慢地想这个故事。

小二刚得了赏钱,此时笑逐颜开,麻利地擦着桌子。睃见江飞白,不由拍拍脑袋,凑上去陪笑:“客官,店里人太多,我给忘了,我现在就给您打水如何?”

一看江飞白就没有吃过饭,他忙忙补充道:“厨房里还有几个剩菜,我待会端来给客官做夜宵,当个赔礼如何?”

江飞白也的确饿极,听了这话就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小二急匆匆地去准备了。江飞白又转身往楼上走。

喝酒的人都陆陆续续走光了,还剩寥寥几个客人在讨论刚才的故事。有人心思活络,笑道:“不知本朝还会不会有这种传奇故事?”

同伴接话:“替考?别是得了失心疯吧。皇上历来痛恨这些欺君罔上的事,一个弄不好就是牵连满门。谁还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心思活络者就直笑:“说你蠢,你还不信。我是说本朝也开了武举,会不会有落榜的考生,正好也会个三脚猫功夫,阴差阳错之下拿了武状元呢。”

一帮人哄堂大笑,热烈讨论起了这个可能性。拾阶而上的江飞白眼睛一亮,万里迢迢来到京城,不如自己也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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