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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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玉见江飞白选了这匹马,心里一动。

这匹马虽然耳朵紧凑短小,鼻子肥大,但是眼下肉不丰满,前腿腱肉发达,虽是良驹,然而性情暴烈,不好驾驭。

自家大人说过,江飞白应该不会骑马。

庆玉抬首打量了江飞白一眼,只见他的一双眼睛此刻灼灼地盯着黑马看,似乎正在思考上马的方式。

果然不会。庆玉复又垂下头。他武艺高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庆玉不动声色,也不出言提醒,一副请君自便的样子。

江飞白绕着马打转,他想了想,双腿一蹬,凌空跃起,一把坐在了高大的马上。

庆玉睁大了眼睛。

黑马刚刚吃完草料,此时正眯着眼睛悠哉游哉。突然感觉背上一重,这黑马一惊,登时长嘶一声,马脖子使劲往后仰,前蹄子往上一抬,“啪哒啪哒”满场疯跑起来。

江飞白的心漏跳了一拍。

冷冽的秋风化作了刀子,不要命地往脸上刮。黑马一颠一颠狂奔,江飞白骑在马背上一上一下地颠簸,直要把五脏六腑都颠了出去。

他的一双手顿时变得汗津津,不由攥紧了缰绳,凭本能伏下身去。

庆玉在一旁看着着急。大人看重的人选,若出了事可不好交代。他伸长脖子望过去,只见不远处那黑马疯狂地跑着跳着,不把江飞白甩下去决不罢休。

庆玉搜肠刮肚,紧急之下大声喊道:“公子!放松缰绳,摸马脖子!”这庆玉也是个半吊子水,他凭着记忆想到这两个,不管不顾就喊了出来。

放松缰绳我就摔死了!江飞白暗骂,抿紧了唇。

黑马见背上之人迟迟甩不下来,更加暴躁地跳起来。

江飞白手一松,差点就滚下马去。他心有余悸,越发攥紧了缰绳,想了想,还是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慢慢地抚摸起马脖子。

此外凭着这马怎么跳着颠着跑着,江飞白只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使出浑身解数紧贴马身。

过了将近一刻钟,不知黑马是跑累了,还是持续不绝的安抚起了作用,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四条腿慢慢迈着,在场上走了起来。

江飞白已经大汗淋漓,心跳如鼓。

庆玉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敢走上前去。

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庆玉也不敢再卖关子。他强笑着对江飞白说道:“奴才是此次的主考官高毕高大人派来的。大人素有爱才之心,见公子需要一匹马,特命小人在此等候。”

江飞白诧异地扬了眉。

他没有忽视庆玉刚才的第一个自称是奴才,后来似是自觉不妥,又改了回来。虽说这两者都是贱称,但奴才一般多是在主子跟前的自称。

他坐在马上笑道:“多谢高大人。此次惊马是我自己不察,和你无关。”

庆玉长舒了一口气。自家大人那性子,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的手段却是再阴毒不过了。他虽是大人亲近的随侍,却并非他的心腹,更加不敢惹怒了他。

江飞白看着庆玉这个样子,对主考官大人的性情有了一点了解。他只作不知,话锋一转就问了句:“只是不知高大人何以如此神机妙算,知道让你在此处等候?”

庆玉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他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大人早就派人去各处客栈,要掌柜的说他们无马啊!

只是这话,庆玉不敢开口。破坏了高毕的计划,他就是一个“死”字。

庆玉捏了一把汗,谎道:“此次武举,围起来的场地太大,附近没有什么好客栈。养有好马的客栈都在城内繁华之地。因而大人猜到公子会来此处,才命小人前来。”

江飞白眯了眼。按理说,他一个连骑射都不会的举子,对重臣的仆役理应礼遇。但庆玉方才的表现让他不喜,加上高毕无缘无故表现出了亲近之意,他不是个愣头青,一门心思就往里钻。

此地的客栈是不是真如他想象的做了手脚,事后一探便知。江飞白打定了主意。

庆玉在一旁觑着江飞白。

做奴才的,别的本事没有,但察言观色都是一等一的。此时庆玉见江飞白的表情平静无波,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由收起了轻视之心。

想到高毕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庆玉猜到,这个叫江飞白的,在此次武举中不说夺魁,起码也会十分出彩,日后前程怎么也不会小。

因而庆玉谄笑道:“此处的三匹马都算不得良驹,性情暴烈,让公子受惊了。大人府上还有好马,不如小人派人去牵来?”

长这么大,江飞白很少接触到做奴才的,不明白庆玉怎么突然态度大变,从高高在上,到公事公办,再到现在的毕恭毕敬。

但江飞白深谙人心,不管高毕的目的如何,他现在的确非常需要这份助力,当下不再遮掩,直言道:“我不通骑射。别的不需要,只请高大人为我找个骑射师父来。”

庆玉知道江飞白不会骑马,但没想到他这么单刀直入。他很快地遮掩住惊愕的神色,笑道:“公子稍候,奴才去去就来。”

在江飞白面前自称奴才,庆玉已经完全不觉得委屈了。就连朝堂上的很多将军,都只是莽夫而已,但这江飞白,倒让他看不透。日后前途,谁可知呢。

在对主子忠心耿耿之余,能多和达官贵人打好关系,这是最好不过的。

不过两刻钟,庆玉就带了个褐色短衫的男子过来,还拎了一个红木雕花食盒。

江飞白一直紧绷了神经观察庆玉,此刻下意识想了一句此人不仅善察人心、还心细周道,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江飞白俊脸一红。

庆玉笑着打破尴尬,温声道:“大人命奴才传话:‘磨刀不误砍柴工,请公子先用饭。这骑射师傅虽然不算顶尖,技艺也可勉强入眼。’”

江飞白凝眸,一个主考官怎么对自己一介布衣如此客套,他到底求的是什么?这样想着,寒意就一点一点攀上江飞白的脊梁。

面上不动声色,江飞白笑着拱手:“既如此,草民就在此谢过高大人。”

庆玉微笑颔首。

江飞白很快用完饭。褐色短衣男子似乎也是个下人,只在一旁静立着。待到江飞白用完,才上前一板一眼地教了起来。

江飞白学得很快,待到快开场的时候,褐衣男子笑道:“公子本就箭无虚发,在武学上很有天赋。骑马只是小技,公子此时已算入门。下午的骑射,依小人看,公子发箭,十之六七可也。”

下午比试的时候,果然如褐衣男子所言,江飞白连发六箭,有五支正中红心,一支偏了一点。

场内众人皆惊,围观者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有两个男子站在人群中笑得得意:“老子有眼光,一早就猜到此人功夫了得,押了他的宝。”

既然有人说的,就有人去捧他的臭脚:“谁想到竟然杀出个黑马来,我们可都是白长了这么双眼睛。还是您有眼光。”

台上的高毕看得连连点头,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暗赞这个风险没白冒。一旁的杨凯看了生疑,眼睛就不由自主望了过来。

高毕心里一惊,暗骂自己好不容易找着这么个人,偏偏得意忘了形。当下冷哼,掩饰道:“杨大人何事指教?”

杨凯虽然看不惯高毕,那也只敢在背地里腹诽,此时正对上高毕身上的威慑,冷汗就冒了出来,忙道:“下官不敢。”

话一出口,杨凯又不由后悔自己的反应,心里更是把高毕骂了千遍万遍。

高毕冷冷瞥他一眼,扭头继续往台下看。

江飞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欢喜异常,双手紧攥弓箭和马鞍,脸上不自觉就扬起了笑。

他当下把其他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帮扶村里的几十户人家。这样一想,江飞白心思一歪,就又偏了一箭。

翘首以望的众人不由齐齐叹了一声。

江飞白忙收敛起心神。他本就是刚刚才入了门,再有天赋,不专心致志怎么能中?江飞白一夹马肚子,黑马奔腾起来,他稳住身形,举弓瞄准,连发三支。

支支正中红心。

围观的百姓们见此情景,欢呼赞叹起来。高毕第一次从宽大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台前,击掌三下,扬声道:“吾皇又添一名能将,可喜可贺!”

这次众人反应极快,齐声道:“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皇权在上,普通人抓住一切机会表忠心,别的罪名还好,只是被揪到一个“不敬皇权”,就是满门抄斩,没得商量。

帝王之威,在于严酷,在于有犯必罚。

**

福公公捧着快马传进宫的折子,躬身递给坐在御书房大炕上的皇上。

皇上勤政,一天里有六七个时辰在御书房,处理来自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政务。

御书房里点着安神的燃香。皇上不由按了按眉心,停下手中的朱笔,从福公公手上接过了折子。

福公公垂下头,毕恭毕敬立在一旁,活像个不发声的物件。

皇上看完,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开口道:“那些老家伙也是时候退位了。这个江飞白,朕看着就不错。”

许久没开口,皇上的声音有些嘶哑。福公公低着头不敢接话,从身后的小内侍手上端了热茶,轻手轻脚端到皇上跟前。

皇上接过抿了一口,自语道:“这个白贤堂,虽是差一些,不过也算尚可高毕那里不知会不会趁机伸手,不过杨凯和他素来不对付,他应该下不了手若是下手了,正好给了我一个把柄”

御书房的香渺渺茫茫,熏得人心慌。福公公闭紧了嘴,把头垂得更低了。这些事,不管听没听见,他一律都不知道。

皇上瞅了他这个样子,心下满意,威慑日深,皇权日稳。真希望自己可以等到高枕无忧的那一天。

他从雕龙刻凤的窗子往外望去,一只南迁的鸟被严寒的风吹折了翼,“啪嗒”一声摔在窗下。

“拿去烧了。”他淡淡开口,眼里却闪过一丝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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